前言
《鼻子》以生動幽默的筆調強烈抨擊了旁觀利己主義,是確立芥川新星地位的代表作品之一,近一個世紀以來,其中文譯本層出不群,風格多樣,本文將參照林少華譯本和文杰若譯本來試探接受美學理論下譯文歸化的限度。
一、接受美學理論概述與歸化翻譯法
20世紀60年代,西方文學理論界發生了一次重大變革,以往在傳統文論中常常被忽視的“讀者”這一文學研究要素漸漸成為文學理論的焦點。其中影響較大的理論之一便是接受美學理論。隨著接受美學的興起,眾多學者將該理論廣泛地應用于翻譯研究,并帶來了革命性啟示。傳統翻譯理論認為,作者與作品是翻譯活動的中心,翻譯被看成了文學作品的注釋,強調目的語文本應忠實于源語文本或兩種文本對等,忽視了作者與讀者的雙向互動。相反,強調“讀者中心論”的接受美學理論,將讀者放到文學理論、美學研究的中心位置,重視讀者對作品的接受和反應、讀者的審美經驗以及接受效果在文學的社會中的作用。[1]
歸化翻譯法旨在盡量減少譯文中的異國情調,為目的語讀者提供一種自然流暢的譯文。Venuti認為,歸化法源于這一翻譯論說,“盡量不干擾讀者,請作者向讀者靠近”
可以說接受美學理論與歸化翻譯具有一定程度上的內在統一,那么這是否意味著在接受美學理論的引導下可以無限制的歸化,本文認為并非如此,接受美學理論指導下的歸化應該是有限度的,其應該保持與原文意義上最基本的一致。
二、文本對比分析
例1、一つは実際的に、鼻の長いのが不便だったからである。第一飯を食う時にも獨りでは食えない。
林譯:一是鼻子長帶來的實際不便。首先一條是吃飯時,一個人招架不住。
文譯:一個是因為鼻子長確實不便當。首先,連飯都不能自己吃。
分析:林譯將原文「獨りでは食えない」譯為“招架不住”雖然符合目的語受眾的期待視野[1],但卻背離了原文的意義。漢語中,“招架不住”并不是一個成語,但,它是我們常用的日常四字用語,其被釋義為抵擋不了或沒有力量再支持下去,可以看出這是在相互作用中,對弱勢一方能力的消極確定,但在原文中作者要表達的是內供和尚自身的一種自立能力,所以“招架不住”并沒有兼顧審美與原意,而是建立起審美違背了原意。反觀文譯,其在原文的基礎上將「飯を食う時にも」處理為賓語,將「獨りでは」處理為主語,忠實原意。
例2、これは人のいない時に、鏡へ向かって、いろいろな角度から顔を映しながら、熱心に工夫を凝らして見た。どうかすると、顔の位置をかえるだけでは、安心が出來なくなって、頬杖をついたり顎の先へ指をあてがったりして、根性よく鏡を覗いて見ることもあった。
林譯:趁沒人時,他臉對著鏡子從各個角度照來照去,百照不厭,費盡心機。有時候,光是變換面部角度難以使他盡興,便手拄臉頰或指按下巴,不屈不撓地對鏡觀摩不止。
文譯:他就找沒人在場的時候,從不同的角度照鏡子,專心致志地揣摩。他時而覺得光改變臉的位置心里還不夠踏實,于是就一會兒手托腮幫子,一會兒用手指扶著下巴額,一個勁兒地照鏡子。
分析:「熱心に工夫を凝らし見た」這部分,林譯用漢語中兩個常用的四字用語以及一個成語做以對應,而文譯僅僅運用一個成語作為狀語修飾揣摩。四字語(包括常用四字語及成語)對于中國讀者而言,朗朗上口,具有豐富的韻律美,但運用不當就會適得其反。“費盡心機”指挖空心思,想盡辦法(多含貶義)。芥川要諷刺的并不是內供和尚本人,而是借助他諷刺旁觀的利己主義,所以運用“費盡心機”偏離了作者諷刺的對象,而文譯所用“專心致志”可以很好地對應日語的「熱心」,兼具美和原意,但“揣摩”些許牽強,“揣摩”可以與日語「忖度」一詞對應,它往往需要一個潛在的對象去對應。兼具美和原意對目的語的選擇有更高的要求,兩個譯文一定程度上違背了原意。另外林譯中,“照來照去”“百照不厭”已偏離了原意,作者要表達的是內供和尚為改變鼻子而努力所做的嘗試,故運用了慣用句「工夫を凝らし」,內供和尚表面是一種自我欣賞,而內心是一種想盡辦法的自我斗爭,作者要表達的正是他的內心。所以本文拋磚引玉給出譯文:他就在沒人的時候,從各種角度照鏡子,專心致志,想方設法,打量自己的鼻子。
例3:僧坊が隙なく建て続いて、湯屋では寺の僧が日毎湯を沸かしている。
林譯:且寺內房屋櫛比鱗次,凈身房里天天有人燒水。
文譯:禪房櫛比鱗次,僧徒每天在浴室里燒澡水。
分析:“櫛比鱗次”多形容房屋或船只等排列的很密很整齊。這符合原意「隙なく建て続いて」,該成語兼具中國讀者的審美習慣,可以說是意義與審美的完美結合,林譯與文譯也是不謀而合。
例4:弟子の僧の足が上下に動くのを眼の前に見ているのである。
林譯:看著弟子雙腳在眼前上躥下跳。
文譯:看著徒弟的腳在自己眼前一上一下地動。
分析:成語“上躥下跳”指動物到處躥跳,到處躥蹦;二指人上下奔走,四處活動(含貶義),原文體現的是在一個具體的空間內,實施的某個反復進行的動作,而并非橫向上的移動,顯然“上躥下跳”背離了原意,而文譯沒有美學上的潤色,但忠實原文意義。
例5:內供は、いつものように、鼻などは気にかけないという風をして、わざとその法もすぐにやって見ようとはいわずにいた。
林譯:內供一如平日,做出一副對鼻子不屑一顧的神氣,故意不提趕快使用那個秘方。
文譯:內供跟平日一樣對鼻子滿不在乎,偏不說馬上就試試這個辦法。
「気にかけない」屬于日語慣用語,“不屑一顧”形容對某種事物極端輕視,認為不值得理睬;而“滿不在乎”形容絲毫不在意、無所謂的樣子。相比之下兩者都在美學上進行潤色,選用了常用四字成語,但“滿不在乎”顯然要更貼近原意,美學與原意之間的處理非常平衡,而“不屑一顧”則一定程度上違背了原意。
例6:內供はその短くなった鼻を撫でながら、弟子の僧の出してくれる鏡を、決まりが悪そうにおずおず覗いて見た。
林譯:內供摸著變短的鼻子,對著弟子遞過的鏡子,難為情似地怯怯往里窺看。
文譯:內供邊撫摸著變短了的鼻子,邊靦腆地悄悄照著徒弟替他拿出來的鏡子。
分析:擬聲擬態詞是日語特有的文化詞,容易對翻譯活動造成阻礙,但擬聲擬態詞并非完全不可譯,原文中「おずおず」大辭林的解釋為「相手や雰囲気に威圧されたり失敗を恐れたりして、ためらいながら、事をする様」。而《現代漢語大辭典》對漢語“怯”的釋義為膽小,懦弱,害怕,畏懼以及其它引申義。「おずおず」與“怯”的意義并非完全對等,但“怯”基本可以體現「おずおず」在原文要表達的內容,即“怯”并未完全背離原意。另外中國自古就有偏愛疊詞的美學傳統,所以將有對應擬聲擬態詞意思的漢字以疊詞的方式運用到翻譯中,這固然在不影響大致意思的情況下犧牲了擬聲擬態詞的部分原意,但它卻兼顧了讀者的期待視野,所以這種對原意的有限度的違背是可以接受的,所以,林譯的“怯怯”
兼顧了原意和美學,而文譯雖然也使用了疊詞“悄悄”,但在意思上不如“怯怯”接近「おずおず」。
例7:池の野の寺訪れた侍が、前よりも一層可笑しそうな顔をして、話も碌碌せずに、じろじろ內供の鼻ばかり眺めていた事である。
林譯:一個來池尾一座寺院辦事的武士,說起話來語無倫次,卻一味盯住內供的鼻子不放,神情比以前更加莫名其妙。
文譯:有個武士到池尾寺來辦事兒,他臉上擺出一副比以前更覺得好笑的神色,連話都不正經說,只是死死地盯著內供的鼻子。
分析:「じろじろ」大辭林的解釋為「目を離さず無遠慮に見つめる様」,林譯將重點放在了「內供の鼻ばかり眺めて」而省譯了「じろじろ」,這無疑忽略了擬聲擬態詞具有的生動性和形象性,并且,此處的「ばかり」應該是“只,凈”的意思,如果要表達“一味····;老是···”,應用「てばかりいる」的語法結構。而文譯“死死地盯著”用“死死地”很好得再現了「じろじろ」所具有的生動性和形象性,且并未違背原意,同時也兼備了讀者需要的審美體驗。另外,對「ばかり」在原文中對名詞「內供の鼻」的限定,在譯文中也得以體現。
例8:「今はむげにいやしくなりさがれる人の、さかえたる昔をしのぶが如く」
林譯:“恰如今朝破落戶,回首往昔榮華時”
文譯:“嘆今朝落魄,憶往昔榮華”
分析:原文運用日語古文的形式,頗具大雅之風,惆然與思念流露在簡短的兩句話中,給讀者以強烈的帶入感。林譯與文譯對此都將中國傳統的審美觀“雅”運用的可謂淋漓盡致,做到了意義、文體、美學的三統一。
三、結論
接受美學理論引導下的歸化翻譯突破了傳統理論的忠實原則,但此種歸化應該有限度,本文認為接受美學理論下的美學與傳統理論下的忠實在一定程度上是對立而統一的,從上文的林譯可以看出在接受美學理論的引導下,運用歸化的翻譯誠然提高了譯文讀者閱讀中的流暢度與美感,但可以說林譯的文本是激進的,通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林譯一定程度上背離了原意,所以,這種程度的歸化翻譯是過度的。而反觀文譯,其主要運用異化,文本整體上忠實原文,生動流暢,在此基礎上適當兼備中華文化下讀者的期待視野,運用了歸化,實現了忠實與美學的相對統一,可以說文譯的文本是保守中的激進,此種程度的歸化翻譯是適度的。綜上,接受美學理論引導下的歸化翻譯應該在傳統理論忠實原則的空間內進行,若超出這一空間,勢必造成對原文的操縱,美學與忠實的相對統一達成的平衡即歸化的臨界點,突破這一臨界點,平衡將被打破,而出現違背一方成就另一方的失衡。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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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張 娜.從接受美學理論看譯者的雙重身份——兼評《駱駝祥子》英譯本[J].時代文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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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周來祥,戴孝軍.走向讀者——接受美學的理論淵源及其獨特貢獻[J].貴州社會科學.2011
(08)
[4]李 斌.大正文壇鬼才 芥川龍之介[M].南京大學出版社.2011
作者簡介:
劉晨曉(1992—),男,漢族,陜西寶雞市人,在讀翻譯碩士,單位,貴州大學外國語學院日語筆譯碩士2016級研究生,研究方向:日語筆譯。
注釋
[1]期待視野主要指讀者在閱讀理解之前,由讀者文學解讀經驗所構成的思維定向或先在結構,對作品呈現
方式、意義、結構等的預測和期望。它是由傳統或以前掌握的作品構成的,由一種特殊的態度構成的。這種態度接受一種類型的調節,并消解在新作品中。這種視野包括由讀者以往的審美經驗所構成的文學解讀視野以及一種更為廣闊的公共期待視野。
(作者單位:貴州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