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與美文

于文崗

近年來，“美文”一詞熱銷，冠以“美文”的這文那文也多，“美文閱讀”“美文摘抄”“美文欣賞”等前掛美字和“原創美文”“經典美文”“愛情美文”“青春美文”等后綴美字的美文叢林密密麻麻，另有海量標題后貼著“寫得真好”“深度好文”“深度美文”“美到心醉”等標簽的“自詡美文”充斥著自媒體，就像世間“女皆美女”，文壇也“文盡美文”了。這一團亂紛紛讓人暈頭轉向，說不出究竟啥文才算真美文，這才覺得，是時候深思“美文”二字了。

美文者，表面看是語言文字之美，表達形式之美，無疑，這都是重要的。但二者結合表現出來的思想之美，才是最重要的。畢竟文辭優美者眾而有思想獨見者稀，故尼采說：“思想之美，是美中之美。”像一幢建筑，外表裝飾之華麗、鋼筋混凝土結構之剛毅固然都構成建筑美，但唯有上述材料構筑的造型及其寓意才賦予建筑以思想，才讓建筑活起來和會說話，才稱得上有靈性的美的塑造，才算得上思想之美。若把美文喻作美人，那么沒有思想之美的美文，頂多算“死美人”“泥美人”。

個人愚見，思想之美的核心要義是主題的思想價值及其人性高度。其主要內容是人性的“真善美”，是現代人類文明價值，是社會的核心價值觀，其特性是哲思之美，深邃之美，穿透之美，啟迪之美。如探燈，像鑰匙，似鏡子，給人洞若觀火的穿透力，助人穿越社會歷史，明察大千萬象，辨識真善邪惡，領悟事物本質，體會人性百態和人生百味。而不是讓人們對世界、社會、人生更糊涂，甚至把人“帶坑里”去。這種穿透之美，讓人覺得閱文如同旅游，越走世界越精彩；亦如教書，越教書本越薄。如果相反，就算不得美文而是庸文、劣文、惡文了。至于花前月下的自我陶醉，無關民生與社會痛癢的無病呻吟，是少有思想之美的。有人覺得“把美據為己有”的昵稱美得不得了，但它表達的思想卻與美相反。

有一種不文之規：寫得美的散文才是美文，當然是指狹義的散文。誠然，散文宜記景，宜抒情，宜贊頌，易文辭華美，更容易成為美文。但也正因如此，有些文章讓人讀來不免甜膩，文之美也因此打折。其實，如同每個人都有其美的特質一樣，各種體裁、文章都各有其美，或美在思想價值，或美在結構形式，或美在寫作手法，或美在遣詞造句，或整體都美。美在單項、零部件的，又有美的程度之不同。即使整體都美的，也得有各項零部件和諧與否的考量，像人之五官，有的單看個個好，湊一塊兒就不順眼；有的單看個個平淡，湊在一起卻煞是好看，這就是和諧之美。竊以為，只有單看都好看，湊一起更好看的，才可稱其為“美貌”或“美人”。就文章說，只有主題、結構、手法、語言都美，湊在一起又美得自然和諧的，才是“文中美人”，才可稱得上“美文”。如同美人有雅美人、嬌美人、冷美人，有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等不同氣質格調兒，“美文”也有優美、壯美、柔美、凄美等多種類型。

“文選爛，秀才半。”我一直把有“總集之弁冕”“文章之淵藪”之譽的《昭明文選》視為中國最早美文之集大成者，全書700余篇、38小類體裁的作品，不僅包括賦、詩、騷、文、辭，也有論、箴、銘、誄、哀，但無論啥文體，都必須符合“事出于沉思，義歸乎翰藻”的入選標準。這也說明，只要寓意深刻，文辭華麗，不管啥文體，都有資格成為美文。駢文少有美文，非失之于文辭，缺乏深刻的寓意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