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鑫
(暨南大學文學院,廣東廣州 510632)
從現存文獻及出土文物來看,人類從事航海活動已久。限于目前有關遠古人類航海活動的實物證據極其有限,我們難于窺見人類是如何從偶然的、短途的、沿岸的航行走上有計劃的、長途的、跨區域的遠洋航行之路。據文獻記載,腓尼基人首次完成了環繞非洲航海的壯舉。“早在公元前1000年前,腓尼基人就從埃及將當地的紙莎草經由海路運到敘利亞沿海”。有人據愛琴海諸島考古發現的黑曜石,認為人類最早的航海活動發生在公元前13000年的愛琴海地區。我國的航海歷史據考古資料表明,新石器時代開始,南越先民航海活動就非常活躍,“在河姆渡出土遺物中,有大量魚類骨骼、蚌殼等水生動物標本。其中有咸淡水交匯水域中的鰭魚、裸頂綢等,也有生活在深海中的鱉魚、鯨魚。這說明:河姆渡人不僅在江海交匯處捕撈,還乘舟到深海捕魚。為此,我們可知他們已發明創造了水上交通工具,能夠在水上進行生產活動,并具有一定的航海能力。”此外,河姆渡遺址中還出土了六支木漿和兩件夾碳黑陶質的小陶舟模型。這都是我國航海歷史悠久的證明。
以上草草回顧幾個在人類航海史上起了重要作用的民族,旨在說明不同地區的人類很早已獨立開始向海洋發起探索。不過,因生產力水平等原因,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人類航海活動仍是沿著海岸線航行。經過經年累月的航海實踐,沿海民眾逐漸將本地區與鄰近地區的貿易聯系起來,形成了一個貿易圈。李伯重認同阿布·魯霍德的觀點,認為“在歐洲人的地理大發現之前,亞洲就已形成了相對發達的國際貿易網絡。魯霍德總結說,在13世紀及此前很長時期,阿拉伯海、印度洋和南中國海已形成三個有連鎖關系的海上貿易圈,最西邊的是穆斯林區域,中間是印度化地區,最東邊是中國的朝貢貿易區。中世紀阿拉伯地理學者著作和商人游記以及古代中國零散資料表明,自公元七八世紀至歐洲人東來以前,波斯灣至南中國海的貿易權主要掌握在阿拉伯人手中,阿拉伯人充當了阿拉伯、印度、東南亞、中國物產交換的中介商。此時雖亦有中、印、馬來人、從事航海貿易,與阿拉伯人貿易規模相比,似相形見絀。約九世紀,世界貿易局勢有所改變,中國商人出海貿易較以往頻繁。這一轉變一部分得歸功于科學技術的進步,一部分歸功于南方各獨立政權對海外貿易的相對鼓勵態度。阿拉伯商人與中國商人共同掌握了波斯灣至南中國海的貿易權。
南海一詞,在不同時期有不同的內涵。宋代史籍中的“南海”,指南中國海,更涵括了東南亞、印度、東非等沿海地帶。故在文中,“南海”指的是廣義上的南海。10-13世紀時期,穆斯林商人在南海貿易中占了舉足輕重的地位。不少中外學者注意到,10世紀始,南海貿易圈的貿易方式已發生轉變,由穆斯林商人主導的波斯灣至南中國海的長途貿易轉變成相互聯結的三個短途貿易圈。這一重要轉變的主要原因如鄭學檬所說,“對于穆斯林及其他中介商團來說,短途貿易、轉口貿易既可較快賺錢,還可以減低因航海技術比較落后而存在的海上航行風險和南海各國政治關系變動帶來的風險。”盡管如此,南海貿易仍舊是充滿了危險,如西印度洋的海盜叢生,給從事海上貿易的商人帶來了莫大的困擾。風暴氣候更是令船員和商人聞虎色變。
歷史資料表明,早在伊斯蘭教產生以前,阿拉伯半島南部居民已掌握造船術,并在紅海與印度洋之間從事航海貿易。伊斯蘭教興起后,阿拉伯人在不斷向外擴張的過程中,建立起強大的海軍和商船隊伍,掌握了比較先進的海上航行技術。錢江認為,早期阿拉伯南部沿岸居民的造船和航海技能并非很精通,阿拉伯人其實是直接繼承了早期波斯人的航海傳統與經驗,或者是雇傭波斯水手,讓其為阿拉伯人的商船服務。由此可見,阿拉伯地區航海實踐由來已久。自古以來,海洋都是沿海居民生存不可缺少的一塊跳板,當本地區的生存承受力達到飽和狀態,海洋彼岸成為沿海居民的另一個生存空間。
至于10-13世紀大食、印度、東南亞、中國民眾出海的原因,可從以下幾點來解釋。首先,從遠古時代開始,海洋便是沿海居民獲取生活資料的地方,此外,海產品還是沿海居民拿來與大陸居民交換的產品。沿海居民普遍對海洋彼岸充滿好奇,擁有冒險精神,這可以從世界各地沿海地區考古發現中找到蛛絲馬跡。并且,10-13世紀,各主要貿易國政府對海外貿易持鼓勵支持政策,這在古代來說,尤為重要。10-13世紀,因十字軍東征致大食死亡數目大,財產損失大,大食哈里發為彌補財政困難,積極鼓勵海外貿易,采取保護商業的措施。大食商人早有跨海從事海外貿易的傳統,自公元初,大食人已從事波斯灣與東非沿岸之間的貿易,到公元七八世紀,大食人更是將海外貿易規模擴大到整個印度洋與南中國海。更多的大食人受商業利潤的刺激也加入這一行業,遂至10-13世紀,大量的大食商人居住在中國南方幾個沿海城市。印度南部的注輦國也極其重視發展海外貿易。
而出海條件則涉及到技術跟政治方面。林天蔚在《宋代香藥貿易史》中就對外貿易發達所具備的條件歸納為四點:海舶龐大;船上設備完善;有指南針與通信鴿的利用;市舶司的設立與祈風習俗。李金明、廖大珂在其合著的《中國古代海外貿易史》中認為,宋代海外貿易獲得顯著發展的歷史條件是:宋代社會經濟的繁榮和發展;宋王朝對海外貿易的態度。綜合起來看,10-13世紀,各主要國家國內經濟水平均有不同程度的提升,這在前文中已有敘述,故在此不贅述。且此時造船和航海技術均已有很大進步,中國船舶首尾雙舵、鐵錨的使用,東南亞、印度及中東繩索縫合船板技術的使用,使得海船航行的安全系數較以往為高。此外,10-13世紀的整個良好的國際環境也是促使民眾熱衷于從事海上貿易的一個重要因素。
對于10-13世各主要貿易國民眾來說,遠帆出洋風險大,需要克服的困難極多,如暈船、敗血、暴風雨、海盜等,一旦上了船,就等于將生命付諸一炬,但同時也意味著航行平安的商人,可以獲取更高的經濟利益。
在宋代,不管是蕃商抑或是華商,靠岸停泊補給或與島民交易時,均有遇險可能。洪邁《夷堅志》中有大量內容反映了商人出洋遇險的故事。《夷堅志》“島上婦人”條寫道一名泉州商人出洋,因沒把握好轉方位的時機,舟溺,最終飄至一島上,與島上婦人共度七年,并育有三子,最終與同樣遇險飄至此處的商人一同逃離該島。“鬼王母”條記載楊二郎,遇盜于鯨波中,飄至一島,與之住,生一兒,后又離開。由此可知,因種種原因,商人出洋漂流至非目的地海島并非個例。“昌國商人”條亦記述了明州商人因解手,未來得及逃離巨島,被島民抓去充當勞動力和玩偶。
此外,航行過程中船員的信仰問題也值得關注。民眾追求安全的需求均十分強烈。在海上航行過程中不確定因素太多,出洋的商人和船員在出洋前和航行過程中均有一定的祈求儀式。關于航行過程中的祈求儀式,不同宗教信仰、不同人群的方式有較大差異。如信奉佛教的商人,在遇島狂風暴雨時,會口念佛教相關術語來祈求神靈保佑。《夷堅志》“泉州楊客”條就記載了出洋貿易十余年的泉州楊客,“每遭風濤之厄,必呼神明,指天為誓,許以飾塔廟,設水陸為謝”。該記載較為含糊,未明確記載該“神明”究為何方神圣,故難以窺見其究為道教神仙抑或是佛教神仙。另一條記載則有明確指出。“海外怪洋”條載:“(航行遇險時)令眾持弓矢滿引,鳴鉦鼓,叫燥而行。巨人長尺余,出水面,持金剛杵,稍逼舟次。眾齊生誦觀音救苦經文,乃沒。”由此可知,該則記載其念誦的是觀音救苦經文。蕃商亦有類似祈求儀式。限于文獻記載和實物資料的局限,我們難以窺見眾多從事海外貿易的民族在船上的宗教信仰。但從中可以作出合理推測。
蔡鴻生先生曾在《南海交通史研究若干問題淺探》中提到,古代漂洋過海,除了需要足夠的膽量外,船上還要有足夠的淡水。此外,食物的保鮮,也是關鍵。《萍州可談》對淡水的供應有所記載。《蘇萊曼游記》亦對此有所記載。在沒有冷凍容器的時代,食物的保鮮問題實在是一個難題。長期食用腌制的食物顯然是不可能的,那在船上種植蔬菜和喂養動物是否可能?撇開這個問題,暈船在任何時代都是一大困擾航海者的難題。蜜望樹果是航海者經常采購、用來預防暈船的物品。《瓊州府志》卷五《物產》載:“(蜜望樹果)實黃味酸,能止船暈,海舶兼全購之。”
10-13世紀,南海海上航行的主角是穆斯林商人,其在三個貿易圈中均有商業活動。一旦他們完成遠洋貿易,利潤頗豐。但同時,遠洋航行的風險極大,發生船毀人亡的機率很大。他們的遠洋航行,加強了貿易地區間的聯系,溝通了不同地區的物質文化交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