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牛頓認為,世界是由原子構成的,相互獨立。牛頓物理學長期影響著經濟學和社會理論的構建。約翰·密爾提出的自由民主理念,其核心是強大的個體主義。亞當·斯密將牛頓基本定律運用到經濟學中,他認為,人天生的自私就像物理學中的原子一樣自由運動,這樣的天性與尋求個人收益最大化的特征導致資本主義是人類社會發展的最好方式,資本主義一定會引領社會進步發展。弗雷德里克·泰勒也把牛頓物理理論應用到管理學上面并提出了科學管理。牛頓說宇宙是一個大機器,泰勒說組織或者企業形態是一個遵循規則的機器,有一個動力驅動它……
我們看待世界的方式很大程度上受到了牛頓思維的影響。然而事實上,變化和不確定性充斥著今天的世界,21世紀應該是量子思維的世紀。
不同于牛頓理論對原子獨立性的認識,量子物理學認為,原子內部的所有粒子是相互連接的,沒有完全獨立的存在。量子物理學的世界中,萬物的存在是兼容并包的,我們共存于同一個能量系統之中。關聯性決定了事物的存在方式,關系本身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本體。
丹娜·左哈爾(Danah Zohar)是“量子管理”(Quantum Management)奠基人,她被《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譽為“世上最了不起的管理學大師之一”,是《量子自我》、《量子社會》、《心靈資本》等暢銷書的作者。在下面的采訪中,左哈爾將為我們解釋,量子物理學的基本發現和深刻洞察,對組織管理與領導力有什么啟發。
何文天:請您先簡要地為我們的讀者介紹一下什么是量子管理和量子領導力。
丹娜·左哈爾:量子管理和量子領導力,這兩者都受到量子物理基本原理的啟發。它不是商業的物理學,而是基于量子物理的商業哲學。我認為在量子物理學中發現的思維模式適用于商業。我在《量子領導力》書中提到的量子領導的12條原則,是我從定義復雜適應系統的12條原則中推導出來的,我將量子物理學的基礎發現轉變成了有意識的原則。所以我所做的一切都直接來源于科學,但這并不是說量子物理本身對管理有任何意義,因為它其實沒有。
何文天:那么這樣的哲學如何實際應用到管理中呢?
丹娜·左哈爾:量子管理,我認為本質上是關于一個公司組織結構的管理。相對于傳統管理,量子管理要求組織打破自上而下的層級權力結構,將權力分散到整個組織系統。海爾是第一個將量子思維與自身商業模式結合起來的企業,我覺得它的做法就與我的理論非常相近:把中層管理者剝離出來,把他們變成微型企業CEO。所以每個微企業都直接與自己的客戶打交道,開發自己的產品。這是非常量子的過程,因為在量子物理中,當一個量子系統要發展到一個新的階段時,它會同時朝很多不同的方向發展,在量子力學中這種現象被稱為虛擬躍遷。這樣的組織架構是為了不斷向市場發起嘗試,試圖尋找最合適的解決方案。其中一些嘗試失敗了,就像量子物理中的一些虛擬躍遷沒有成功;而另外一些則會成功。這樣可以在企業管理結構中構建一種量子方法來探索多種可能的未來,我認為這有利于公司的可持續發展。
何文天:量子領導力在這之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丹娜·左哈爾:量子領導力更多的是關于一個人在公司、社會或政府中成為領導者的原則,更多的是關于領導者的道德原則。
傳統的商業領導者會一直強調,我的公司怎樣才能賺到最多的錢,我怎樣才能從股東那里得到最大的回報。如果領導者關注的僅僅只是錢,有時是不道德的。而量子領導力是基于價值觀、愿景和使命的。所以量子領導力總是使命驅動的。使命不是目標,區分它們非常重要。比如,許多公司說,我要成為中國最好的保險公司。這只是一個目標,不是使命。使命應該是,我們想為中國人民提供最好的保險。量子領導者有一種更高的道德使命,它的服務是由價值驅動而不是利潤驅動的。
總結起來,量子管理在企業中可分為兩個方面:對于組織管理而言,指的是企業結構的管理;對于領導力而言,指的是一些實際的領導原則。
何文天:您從量子哲學到量子管理的表述非常具有邏輯性。我的問題是,既然量子組織需要重新架構,那么,在新的組織結構中什么是員工們需要掌握的新能力?
丹娜·左哈爾:首先,員工需要更新的是價值觀:員工要有更高的目標,員工的使命是為客戶的生活帶來價值。因此,他們會致力于開發整體解決方案業務。比如海爾公司,他們的使命就不僅僅是賣冰箱、電視機或某種數字設備,他們認為“我們可以為智能家居開發一整套系統,使之對客戶有價值”。這是量子領導力的一方面,這樣可以讓他們在更高的系統中賺到更多的錢。海爾的微型公司主管工資不是由企業支付,他們靠賣給顧客的東西賺錢。因此,這些主管也不應該僅僅是受利潤驅動,他們一定不會想:“哦,如果我的微企業成功了,我會賺很多錢”。這種想法,就只是商界貪婪趨勢的傳統領導思維。
何文天:量子領導者的思維是怎么樣的呢?
丹娜·左哈爾:量子領導者必須通過與客戶直接互動來思考,來傾聽客戶的需求,從利潤導向轉向服務導向。我經常稱量子領導者為服務型領導者,因為他們服務于客戶,服務于社區。如果他們是重要組織的領導者,他們會保護地球,會為子孫后代服務,會為整個社會服務。
重點在于,量子領導者不把自己看成唯一重要的人,量子領導者會負責制定組織的價值觀和使命。但是在執行過程中,量子領導者把自己看作一個謙卑的服務者,希望給顧客、社區或社會提供他們所需要的東西。如果他是商業的領袖,他當然會從中賺錢。
我上面說的這些不是要把商業變成慈善事業。企業需要賺錢,商業是社會創造財富的引擎。但傳統資本主義的想法是:商業里賺的錢都是為了我和我的股東,這是建立在貪婪基礎上的。這樣的商人不會以客戶優先,因為他們常常想的是:“我能賺他們多少錢?”、“我的價格還能提多高?”、“我怎么樣能粗制濫造?”、“我能瞞著顧客嗎?”……所以這些想法都不道德的,不道德的商業行為也都是源自于此。如果你是量子服務型的領導者,你仍然想要賺那筆錢,但是你想的是,如何用你給客戶提供的價值來交換那筆錢。
何文天:可以舉一個例子說明嗎?
丹娜·左哈爾:比如,我們曾經討論過海爾的“人單合一”應該如何定義和理解。最初我們把它理解為“員工與顧客的和諧相處”。但在上周,我們想出了一個更好的定義,那就是“我自己或我的生活所擁有的價值,與我為你的生活所賦予的價值是和諧的”。
我的價值是與所有人的價值是統一的,這是非常典型的量子思維。因為量子既像粒子,也像波。粒子,就像我的個性,我想讓我的生命更有價值;量子系統的波方面是我的社會關系,我如何與社會、顧客、學生和我的家人息息相關。它們在量子物理中不是分離的,而是一個系統的兩面。所以量子管理原則在“人單合一”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我的價值與我能貢獻給其他人的價值是和諧統一的。
何文天:就像您說的,從道德倫理的角度來說,量子管理似乎顯得更加人文主義。但是我想把討論帶進競爭中,因為商業與競爭有關。在競爭環境下,您認為量子管理方式會取代傳統的商業模式嗎?
丹娜·左哈爾:正如你剛才說的,舊的商業模式是關于競爭的。這是一個零和游戲,是西方的游戲。如果我贏了,你就輸了。如果你贏了,我就輸了。為了贏,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欺騙你,如果有需要我也會欺騙我的顧客。而量子管理者會說,因為我們面對環境既是粒子又是波,所以它既是競爭又是合作的。
是的,你是我的競爭對手,如果我們生產相同的產品,我會試著賣出更多,而你也要占據市場,所以我想把我的產品做得更好一點。但是在研發產品的過程中,我可能會發現對你有用的東西。所以我會說,你想要我的研究成果嗎,因為它可以幫助你的公司,你也會為我做同樣的事情。所以在量子社會中,公司都是一個合作系統的一部分。在這個系統中,他們會思考自己公司的價值,比如說財務價值,但他們也會思考與其他企業合作所能帶來的社會價值。
每個人都有付出,也都能得到,這是中國傳統的雙贏解決方案。我贏了,你不必輸;你贏了,我也不必輸,我們可以做到雙贏。在我們必須競爭的時候競爭,但同時也會互相幫助。這是一個比只有競爭更豐富的模式。
何文天:所以您認為量子管理結構和方式適合每個組織嗎 比如說,你認為軍隊也應該采取量子管理嗎?因為軍隊的傳統是服從,這似乎和量子管理的原則相悖。
丹娜·左哈爾:是的。事實上,美國軍隊已經采納了許多量子管理的原則。一些教授告訴我,中國軍隊也正開始研究量子管理。首先,量子管理的一個原則是每個人都是領導者,沒有等級權力結構。比如說公司會有首席執行官和董事長,然后它會有這些微企業的領導者。但是CEO或者董事長所做的是賦予公司整體的價值觀、使命和戰略。
如果把它帶到軍隊,美國和中國人很可能都會發現,現在已經到了不得不這么做的時候了。因為今天的士兵比過去受過更好的教育,很多軍人都上過大學,所以他們不只是善于服從命令,他們也善于思考問題。一方面,思考可以為軍隊本身增加價值。另一方面,美國軍隊意識到,隨著現代軍事技術的發展,如果敵人想要智取你,他們所要做的只是摧毀你的通訊系統。如果摧毀了通訊系統,上級軍官和將軍就不能將命令下達到戰場上去了。所以軍隊使用量子管理背后的想法是,戰場上的每一個士兵單位都將由一名負責該隊伍的下級軍官領導。這樣的話,如果這個士兵單位與中央司令部失去聯系,隊伍不會迷失,下級軍官可以很聰明地從他的位置接管和執行任務。
之前我本來以為陸軍高級指揮官為整個軍事行動制定總體戰略會決定一場戰爭的勝負,后來我才了解到,有時候決定勝負的其實是現場軍官的臨場應變。雖然我沒有和軍隊合作過,但是我認為,總部的高級指揮官會像量子組織的首席執行官,他們會給出整體的任務價值,以及這場戰役的使命。他們要做的是鼓舞士氣,讓士兵更好地去戰斗。士兵們相信他,他們愛他,他們相信使命。
何文天:在您看來,量子組織的模式一定優于傳統組織的模式嗎?
丹娜·左哈爾:不能完全這么說。就像雖然存在量子力學,但是一些情況下牛頓力學依然適用那樣。兩者不是完全替代的關系,牛頓力學是量子力學的一部分。如果你想要解決火箭發射的問題,那你用到的依然是牛頓的原理。
何文天:您說過中國的思維和文化似乎更加符合量子思維?
丹娜·左哈爾:我要把一帶一路建設與量子思維聯系起來。以前西方的殖民掠奪方式符合牛頓式的思維,通過圈地和霸占財富,西方的殖民方式只幫到了侵略者,沒有幫到被侵略者。中國“一帶一路”是量子思維模式,讓不同的國家彼此聯合起來,讓不同的國家互贏共利,共同發展。“一帶一路”是雙贏的模式,這是中國對世界新經濟的貢獻,是量子式的貢獻。
何文天:您覺得成為量子思考者的第一步是什么?如何教育我們的下一代成為量子時代的人?
丹娜·左哈爾:我們要激勵孩子、員工、學生多提問題。我有兩個故事來說明這一點。我初中的物理老師非常鼓勵我提問,如果我提的問題他回答不上來,他就會幫我介紹專業大咖或者是鼓勵我向專家寫信獲得解答,這極大培養了我對物理的興趣。但是當我進入高中后,我發現我的物理老師總是躲著我。后來別人告訴我,他那么做是因為他總是怕我問一些他無法解答的問題。我很慶幸我以這樣的順序碰到這兩位老師。
另一個故事是,在我進入麻省理工大學的第一天,校長就告訴我們學生,在這里的時間不是為了告訴你答案。答案會過時,我們應該學會提出好的問題,多提問題。這就是量子物理學中的海森堡不確定性原則。量子世界永遠不可能被我們徹底了解,但我們用提問可以找到答案。越多的問題就會有越多的答案,所以要多多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