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必超
朱自清先生的《春》作為語文教材的經典文本之一,問世以來,一直被無數的師生傳誦、研析,也使人們從中得到無窮的教益。但在實際教學中,對于這樣的經典文本,如何進行合理的文本解讀、確定適宜的教學內容以充分實現其教學價值,與教師的語文課程觀有十分密切的關系。
一、入境始與親
語用教學觀更強調運用語境理論來指導語文教學,語境是同話語實體、語用主體處于同一個層面的語用三要素之一。與閱讀教學文本理解有關的語境因素可以從三個層面分析,分別為話語語境(具體教學情景)、文本語境(文本寫作背景及上下文等)和背景語境(民族文化心理積淀等)三個語用范疇,他們共同構成了教學的認知語境。
《春》是1933年朱自清先生應約撰寫給中學生閱讀的文章,“系特約撰述之作品”。以后一直編入中學教材。文章飽含了作家特定時期的思想情緒,對人生及生命的贊美和謳歌,這是《春》創作的基本語境。從更大的背景看,《春》的寫作還基于一些基本的社會文化語境:春天是一個富有生命力的季節,也是一個美麗、神奇,充滿希望的季節,人們在春天里為未來播種、奮斗,孕育著對美好生活的追求,表達出對美好未來的熱烈期盼。顯然這是作者與讀者共同的心理認知背景,是圍繞交際話題雙方互明的背景語境。
文本中,朱自清先生充分利用這一外部背景語境,起筆寫道:“盼望著,盼望著,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一句話就在文章開頭營造了富有高度體驗性、情感性的語境,使讀者一讀文章便進入一個基于共同文化背景的文本語境。從具體表達上來說,“著”與“了”相呼應,表明由冬而春,在時間的轉換中對行文有高度的指向性,領起全文也奠定了全文的感情基調;這一筆對于讀者也有極強的制約性,似乎帶著讀者一下子進入到文本語境中來。
接著,作家用高度經濟的筆墨,構筑了一個十分典型的時空情境,引領讀者以自己的現實生活經驗為基礎,去開始一段文本時空中虛擬的游歷和情感體驗。在這里,背景知識語境和虛擬的時空情境相互融合,為全文設置了一個廣闊、明凈而又悠遠、深情的文本語境。
我們稍微拓展一下,可以發現這似乎是朱自清先生“慣用”的文筆:
這幾天心里頗不寧靜。今晚在院子里坐著乘涼,忽然想起日日走過的荷塘,在這滿月的光里,總該另有一番樣子吧。(《荷塘月色》的開頭)
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但是,聰明的,你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為什么一去不復返呢?(《匆匆》的開頭)
昨晚中西音樂歌舞大會里‘中西絲竹和唱的三曲清歌,真令我神迷心醉了。(《歌聲》的開頭)
我第二次到仙巖的時候,我驚詫于梅雨潭的綠了。(《綠》的開頭)
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背影》的開頭)
…………
還需要注意的是《春》結尾的幾節文字:
春天像剛落地的娃娃,從頭到腳都是新的,它生長著。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著,走著。
春天像健壯的青年,有鐵一般的胳膊和腰腳,領著我們上前去。
作者用三個比喻性的排比段贊美春天,說明春天是新鮮、美麗、歡快、具有強大生命力的;三個比喻句也形象地寫出了春天成長的過程,表達了作者追求美好未來的強烈信心和感情:我們人類也應當踏著春天的步伐,去創造美好幸福的人生。篇末的“領著我們上前去”,正與開頭“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相呼應,這一呼應,從語境建構的角度說,也是神完氣足,全文似一氣呵成,讓讀者至此既在思緒上有一個完結,但又似乎引發了讀者無窮無盡的聯想:春來春去,歲歲年年,大自然有無窮的美妙,人生有無盡的魅力,只要我們懷著希望和信心,我們就能像春天一樣有蓬勃的生命力,不斷生長,不斷進步,使人生奏出美妙的旋律。
二、語語悟其神
就一般語用義來說,《春》以樂觀歡快的感情格調、生動活潑的口語、簡潔明快的句式,凝練成表現力極強的修辭,向特定的讀者全方位地描述春,充滿了詩情畫意,表現了作者對事物精細的觀察和深切的體悟,所描繪的景物充盈著躍動的活力和生命的靈氣,文章的結構也嚴謹精美,這構成了其他各種語用義的基礎。對此,通過初步閱讀,稍有語感的學生基本都能把握。
話語的突現語用義是說寫作者要突出、強調的具體意義往往通過話語的突現形式來蘊含。《春》作為典范的白話文著作,十分講究詞語的選擇和錘煉、句式的選擇和搭配,表現詞語、句式結構的突現義,充分體現了現代白話文語言的典范性意義,具有極其豐富的閱讀教學價值。
如:“小草偷偷地從土里鉆出來,嫩嫩的,綠綠的。”“鉆”寫出了春草破土而出的擠勁,寫出了不經意間春草已悄然而出的情景和作者驚喜的感覺;“嫩嫩的”“綠綠的”放在句末,強調了小草嫩綠的特點,也使句子變得生動活潑、富有生氣。再如寫春風的氣息一句:“風里帶來些新翻的泥土的氣息,混著青草味兒,還有各種花的香,都在微微濕潤的空氣里醞釀。”“醞釀”一詞十分生動地寫出了各種氣息在空氣里像發酵似的,越來越濃,大大增強了語言的情味。
還有:“樹葉兒卻綠得發亮,小草兒也青得逼你的眼。”突出樹葉兒、小草兒在春雨滋潤下的特點,給人鮮亮的感覺,寫出了樹葉兒、小草兒的盎然生機,充滿無限活力;也從樹葉兒、小草兒顏色的變化側面寫春雨,突出景物給人的強烈感受,具有很強的藝術表現力和感染力。
至于辭格的突現義更是《春》最顯著的特點。全文共三十個句子,二十多句都用了修辭格,且修辭格的單用、連用、兼用、套用、綜合運用,無所不包,無所不用其極。作家憑借新穎奇特的構思、樸實雋永的語言,將辭格當作畫家繪畫的“顏料”,全方位、多層次地描繪出生機盎然的“春景圖”。關于這一點,前人之述備矣。
色彩語用義指的是話語成分自身以及話語結構、關系之間所含有的某種附加色彩,包括感情色彩義、形象色彩義和語體色彩義等。《春》的感情色彩義細微地體現在兒化的運用上:趕趟兒、甜味兒、桃兒、杏兒、梨兒、雜樣兒、草味兒、鳥兒、樹葉兒、小草兒、剛起頭兒,全文僅631字,表示喜愛感情色彩的兒化就用了12處之多,使全篇始終洋溢著一種歡快、喜悅的氣息。
形象色彩義在《春》中也十分典型,全文以即時態的描繪為主,充滿動態感、形態感、色彩感、音像感的詞語處處皆是,特別可說的是非常普通的動詞、形容詞,作者在使用時,也著意搭配上“著”“了”“起來了”“的”等時態或者表狀態的助詞,大大增強了作品的形象化特點,使描繪對象生動、形象、逼真,還使對景物的描繪揉進了作者的心理情緒,進一步增強了作品的感情色彩。
《春》的語體色彩義首先表現在描寫的表達方式中,林非在《現代六十家散文札記》里寫道:“朱自清的成功之處是,善于通過精確的觀察,細膩地抒寫出對自然景色的內心感受。”作者始終抓住特征,簡筆勾勒;還運用一個個特寫鏡頭,進行細致的描寫,把春天特有的景物萬花筒般地呈現在讀者的眼前,構成一幅幅春景圖,情景交融,美不勝收。
語體色彩義還表現在語言的選擇運用上。葉圣陶先生在《朱佩弦先生》一文中說:“談到文體的完美,文字的會寫口語,朱先生該是首先被提及的。”《春》的語言都是從口語提煉而來,準確生動,樸實鮮活,節奏明快,平易好懂,又意味雋永,有濃厚的抒情味,非常精美。郁達夫在《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二集·導引》里說:“朱自清雖則是一個詩人,可是他的散文仍能滿貯著那一種詩意。文學研究會的散文作家中,除冰心女士外,文章之美,要算他了。”《春》的語言達到了極高的藝術境界,語語出新,而又清新自然,真可以說是奪人雙目。
言外語用義多是由話語以外的因素影響而形成的語用意義,需要憑借聯想、推理等過程才能理解。言外語用義可以通過對語用規則的違反來達到,這正是文學作品藝術化的體現。《春》中有一例比較典型:“雨是最尋常的,一下就是兩三天。可別惱。看,像牛毛,像花針,像細絲……”作者首先把讀者置于南方連綿春雨的氛圍中,接著以對話的語氣親切地勸慰人們,然后又以“看”字一轉,熱情地邀約讀者,領起下文對寧靜溫柔安詳的春雨的欣賞:即使是連綿的春雨也是可以欣賞的,雨中景物的美是那么細膩柔和綿密,樸實清新的表達中更有雋永的意味。
三、習焉術漸純
葉圣陶先生在《語文教學二十韻》中強調,語文教學最終要達到“文理亦曉暢,習焉術漸純”的目標。達到這個目標,應在語用教學觀的指導下,選擇運用適當的教學策略和方法。語用教學理論認為,語文教學實質上也是一種語用交際:學生在教師的引導幫助下,通過閱讀、體味、感悟、評價、表達等手段,對文本進行理解,并在理解中增加知識、提高技能、內化素養。教師要緊緊圍繞教學目標,綜合運用各種策略,互相調節、補充,從而達到更深刻的理解,充分實現文本的教學價值。
就《春》來說,學生通過初步閱讀基本能夠把握“意義支點”:盼春、春來,春草、春花、春風、春雨、春天里人的活動,贊春。在此基礎上,也基本能夠準確地概括文章的內容和情感;但是文章段落間的聯系、每段內部句子間的聯系,以及具體語言表達的意義和情味,對于初中生來說要真正理解把握還是有難度的。對這樣精美的文章,朗讀是一種加深理解的有效方法,學生在反復朗讀中,通過對文本語言的音節、語調以及語速、輕重、停頓、韻律、節奏等方面不同的處理,仔細體會其中蘊含的意趣,能加深對話語意義和作者思想感情的理解,提高對語言文字的感受能力。但朗讀之外,教師還應該通過對比聯想、講析啟發、設疑評價、拓展延伸等多種方法,引導學生細心揣摩、體會、領悟,幫助學生加深理解,千萬不能粗枝大葉,一讀了之。
總之,朱自清先生的《春》像一首詩、一幅畫、一支歌,具有十分豐富的教學價值,對于這樣的經典篇目,教學處理中可以深挖的角度很多,要引導學生特別用“心”讀,讀出自己獨特的視野、個人的穎悟,以此為基礎生成師生互動交流的過程,展開精美的對話,以靈動的課堂實現師生生命的共同成長。但同時我們必須強調,對于教師來說,確立語用教學觀,并以語用教學觀指導文本的解讀和教學策略的運用,確定適宜的教學內容,增強教學的適切性,才能充分實現經典文本的教學價值。這是一個不可忽缺的基本前提。
作者單位:江蘇省外國語學校(215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