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文化的空間審美與市場轉化

蘇敏

作為當下社會最為重要的文化消費品，電視劇在創造巨大市場價值的同時，也必然承擔著反映現實生活、承載文化內涵與體現主流價值觀的任務。從這個層面來看，電視劇創作與文化輸出有著必然的聯系。任何題材的電視劇從故事的發生，到人物的塑造都離不開具體的空間背景，這其中包含的自然人文景觀、生態生存環境等等，都可以理解為某個地域文化的具體表象。地域文化在電視劇中必須遵循藝術創作的基本規律，無論是原創還是改編，無論哪種題材，都應該在充分理解影視劇這一藝術形式的基礎上發揮作用，在扎實的劇作中形成文化自覺，才能立足于地域、超越地域。

近年來，諸多優秀作品不斷證實著一個真理：在收視率與點擊率裹挾下的影視劇創作仍舊是以內容取勝，無論大IP與流量明星如何制造話題，最終收獲口碑與成績的一定是劇作扎實、制作精良的作品。

將地域文化納入到敘事當中，是當代電視劇創作較為常見的創作方式。不同類型的影視劇，在具體表現手法上各自側重不同，但無論以何種方式呈現，最終都以增強作品表現力、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為目的。2017年兩部熱播電視劇《白鹿原》與《那年花開月正圓》是近期西部影視劇優秀作品的典型代表。這兩部電視劇的制作理念印證了當下電視劇創作的新思路，即以扎實的劇作內容為基礎，以立意較高的審美品格為標準，以優質的視聽語言作為打造精品的保障。

地域文化在電視劇作品中的體現

影視劇是敘事的藝術，任何題材類型的作品必須是在某個特定時空中展開。縱向的時間與橫向的空間交織而成作品的某種敘事策略，不同特質的時間與空間不僅決定著作品的言說內容、審美取向，還會帶給觀眾不同的認知體驗。更進一步講，在具體的作品中，觀眾更多地會將關注點投放在故事情節、人物性格等具體層面上；但對于影視劇創作者而言，作品的情節結構、人物性格邏輯走向、作品最終呈現出來的審美品格，則依賴于如何建構起合理的敘事時空。

法國電影理論家馬塞爾·馬爾丹在《電影語言》一書中對“空間”做過如下表述：“電影是空間的藝術。電影是相當現實主義地重新創造真實的具體空間，但是，此外它也創造一種絕對獨有的美學空間……電影空間是生動的、形象的、立體的，它像真實的空間一樣，具有一種延續時間，另一方面，電影空間也具有一種繪畫一樣的美學現實，它通過分鏡頭和蒙太奇而像時間一樣，被綜合和提煉了。電影空間的這種‘真實性說明我們何以能如此輕易地進入戲劇空間并參與劇情。”①

電視劇的敘事空間“整體上屬于藝術意義上的人為再造空間”，也就是說，影視劇作品中呈現出來的“空間”“源生于現實的、物理的、生存的空間，卻并非就是現實性的”，②因此，影視劇中的空間，不僅僅是故事發生的具體環境，同時也必然承載著作品主題中所蘊含的價值取向與審美品格。如何將現實的空間轉變為作品中的審美空間，并將其有機地納入敘事中，提升電視劇造型性的藝術表現力，是值得創作者們深入思考和努力實踐的重要問題。

一直以來，將地域文化特質融入到電視劇創作中，使作品呈現出具有鮮明地域風貌與獨特審美情趣的創作手法受到觀眾的認可，近年來更是不斷涌現出地域特色鮮明、藝術水準較高的電視劇作品。如“京派”風格的《大宅門》，“魯派”風格的《闖關東》《大染坊》，“晉派”風格的《喬家大院》等。

地域文化的審美品格在電視劇作品中首先表現出來的是空間造型的獨特性。影視劇的空間造型是一個綜合的藝術表現，電視劇創作中，色彩、光影、畫面構圖、人物形象等都屬于空間造型的范疇。地域文化所蘊含的精神氣質，正是在一幅一幅連綴而成的畫面中顯現出來。西部影視劇在創作中始終將地域文化作為藝術表達的重要源泉，將地域文化的精神內涵糅合在作品的敘事當中，創造出具有西部地域精神風貌的電視劇作品。西部電視劇對自然風貌的描繪盡量貼近現實，提取日常生活的典型細節，為故事情節的展開提供真實可靠的依據，力求增強作品的藝術感染力。

電視劇《白鹿原》改編自陜西作家陳忠實先生的長篇小說。在此之前，已經有電影、話劇、舞劇等其他藝術形式的改編，并且小說《白鹿原》作為新時期以來較為重要的文學作品之一，在讀者群中的影響是深遠的。電視劇要將原著小說中白、鹿兩家世代生存的關中農村還原為具體可見的畫面，不僅需要遵照原著的描寫，還要根據電視劇改編的原則進行再次的藝術創造，既不能完全拘泥于小說作品，又要以此為依據，為劇中人物打造一個真實可信的生活環境。電視劇《白鹿原》中的白鹿村具有典型的關中農村自然人文風貌，情節展開中對主人公白嘉軒一家人的吃穿用度都有較為細致的刻畫，比如被諸多評論所提及的“油潑面”等。對于這些生活細節的展現，就體現了創作者試圖以“戲劇性的空間”替換“真實空間”的意圖。“吃面”是陜西人最為家常也是最具代表性的生活特點，從敘事的層面看，將“吃面”的細節生動地展現出來，一方面為了突出主人公白嘉軒家境殷實，另一方面則是通過對帶有鮮明地方特色生活細節的刻畫增加地域文化色彩的精神內涵，讓人物的性格在這種精神內涵中真實生動、立體飽滿起來。

電視劇與電影相比，因其篇幅較長，必須用較為密集的戲劇性沖突來推進劇情，以講述故事為主。因此電視劇若要提升審美品格，就要將畫面中的視覺元素不動聲色地融入到敘事當中，讓觀眾在故事中感受和體味其中的韻致。地域文化對電視劇的最大貢獻就是為創作者提供了“特色鮮明的真實空間”，讓光影、色調、等抽象的表現，與服裝、化妝、道具等具象的表現都有據可依、豐富生動起來。

地域文化在兩部西部電視劇中的市場轉化

當下電視劇產業已經不再是一個孤立的行業，隨著電視劇傳播方式的多元化、觀眾接受層面的豐富化，電視劇產業已經與其他產業形成了諸多良性互動，有的甚至相互催生出新的產業鏈。電視劇對于今天的觀眾而言，也不再僅僅只是娛樂消費品。優秀的電視劇作品在深入吸引觀眾的同時，也會對其思想情感、行為方式等產生一定的影響。舉個簡單的例子，某部電視劇深受觀眾喜愛，與它相關的衍生產品也會隨著電視劇的熱播而受到消費者的青睞。由電視劇催生出來的付費網絡視頻、電商產品、旅游線路、音像制品、相關書籍、動漫游戲等都應納入產業研究的范疇。根據2017年電視劇產業發展形勢，有業內人士認為“娛樂+消費、內容+電商、影視+互聯網+X（X表示與影視相關的任何行業）已經成為行業發展的黃金風口”，③在這一大形勢下，電視劇產業的發展無疑要更加依賴于自身質量。好的作品得到消費者的認可，才是推動自身與相關產業發展的根本動力。

2017年兩部重要的電視劇《白鹿原》與《那年花開月正圓》先后在衛視頻道、網絡視頻平臺播出。《白鹿原》先是經歷了停播風潮，隨后收視率與觀眾口碑一路飆升，成為年度大劇。這兩部作品雖然內容題材差異很大，但從地域文化與電視劇產業發展角度看，都有值得研究的地方。

兩部電視劇對地域文化的呈現各有不同，但都從作品自身出發，將鮮明的地域特色轉化為劇作的亮點，進而帶動相關產業發展。在《白鹿原》中，為了還原關中農村真實的自然風貌，為人物塑造與故事展開提供確鑿可信的空間背景，陜西旅游集團有限公司投資6億元在西安城東修建了占地面積2100畝的白鹿原影視城，電視劇的主要拍攝場景都是在影視城內進行的。在這樣真實的場景中，作品將原著小說中的白鹿村用具體可見的畫面呈現出來，讓劇中人物自然而然地融入到典型的環境中，鏡頭中的村莊院落、土墻瓦房、祠堂麥場、粗瓷大碗、粗布衣裳，包括屋內家具擺設，每一個細節都展示著關中平原自然人文特色。讓觀眾在直觀的畫面中迅速投入到劇情，與人物跌宕起伏的命運同悲共喜。

電視劇拍攝制作完成以后，白鹿原影視基地作為休閑旅游的景區對外開放，并以電視劇內容為依托，開發了小劇場、民俗體驗為主的娛樂項目。但凡關注過電視劇的觀眾一旦條件允許，都會有興趣來到這里，親身體驗一下劇中人物的生活場景。

另一部收視成績引人注目的電視劇《那年花開月正圓》是以陜西省涇陽縣安吳堡吳氏家族的史實為背景、陜西女首富周瑩為人物原型所創作的年代劇。在這部“大女主”劇中，有令人唏噓不已的愛情、有爾虞我詐的商戰。與電視劇《白鹿原》質樸厚重的審美風格有所不同，《那年花開月正圓》劇注重當下觀眾的審美情趣，雖然是古裝戲，但是在服裝、化妝、道具方面走了精致路線。劇中女主人公周瑩以及其他女性角色的服裝、配飾、化妝精美華麗，令觀眾賞心悅目。《那年花開月正圓》著力塑造了清朝陜西女首富周瑩的傳奇一生。劇中的周瑩出身貧寒，跟隨養父行走江湖，因此她的性格中多了幾分仗義豪爽與機敏聰慧。嫁入吳家后周瑩青春喪夫，她獨自挑起重振家業的大梁，這個過程中展現了女性善良堅韌的性格底色。從劇作的角度來講，周瑩的形象更加符合當下社會女性對自身的期望，即面對命運的挫折、不公能夠自強自立，最終獲得愛情與自我價值的肯定。這部電視劇也正是因為塑造了周瑩這一性格鮮明的女性形象，獲得了觀眾的喜愛。

《那年花開月正圓》的故事雖然發生在陜西，但是劇中并沒有刻意強調地域文化的濃厚色彩，而是將帶有陜西地域特點的物品巧妙地帶入劇作中，將其作為陜西地方特色的符號，讓觀眾一看便知故事的發生環境背景。如女主人公周瑩愛吃的甑糕就是典型的陜西美食，隨著電視劇的熱播，陜西甑糕也大大提升了知名度。涇陽茯茶也在劇中承擔了同樣的傳播任務，電視劇的成功賦予這些帶有地域特點的特產美食以情感內涵，讓不同文化背景的觀眾在接受故事與人物的同時接受這些地方特產。這里應該聲明一點，將地域特產納入到劇作中與當下影視劇常見的軟廣告植入有著本質區別。軟性廣告的植入首先考慮的不是劇作，而是商品的宣傳，因此很多影視劇為了滿足投資方的需求，不顧劇作創作的規律，強行植入，極大地傷害了作品的藝術性。

地域文化是劇作創新的有力支撐

中國西部，尤其是中華文明重要的發祥地之一的三秦大地歷史源遠流長，文化積淀厚重。關中地區作為周、秦、漢、唐等十一個封建王朝的都城、絲綢之路的起點，在中華文明發展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時至今日，當代生活中受眾最廣泛的影視劇創作如何將深厚璀璨的文明成果傳承下來，轉化為作品中的精神內涵、價值范式；如何將承載著地域文化的“西部精神”以打動人心的藝術形象呈現出來，這些都是當下電視劇創作與研究應該深入考察的問題。

地域文化與電視劇創作之間是一種非常復雜的互動關系。西部電視劇的創作一直注重以文化精神提升作品的審美品格，以農村題材和歷史題材為主，如《平凡的世界》《關中匪事》《關中槍聲》《大明宮詞》《大秦帝國》等等。在這些作品中，地域文化所發揮的作用有時是以寫實的風格強調地域風情如“關中系列”電視劇，有的是以宏大的歷史背景提升作品的詩化表達，如《大明宮詞》《大秦帝國》等。

2017年兩部重要的作品《白鹿原》和《那年花開月正圓》的成功，為西部影視劇創作以及西部電視劇產業發展提供了非常有意義的參考價值。最值得深入研究的就是在電視劇傳播方式多元化、電視劇產業格局轉變的大環境下，地域文化如何作為劇作創新的有力支撐，行之有效地服務于敘事，同時擯棄文化上的保守主義，以開放的姿態融入到大眾文化主流當中。在文學原著《白鹿原》中，人物的語言使用了大量陜西方言，但在電視劇的改編中放棄了這一做法，讓劇中人物使用普通話，事實證明，這一改變并沒有傷害原著中人物的性格特質和身份，觀眾在觀看的時候也沒有感覺到很別扭，究其原因，還是在創作中人物形象設定準確，人物性格飽滿而立體，人物命運的走向符合戲劇性邏輯。《那年花開月正圓》雖然是古裝劇，但人物之間的情感關系和價值立場并未脫離現代觀眾的理解和欣賞趣味。

地域文化在電視劇中首先應該遵循的是藝術創作的基本規律，無論是原創還是改編，無論哪種題材，都應該在充分理解影視劇這一藝術形式的基礎上發揮作用，在扎實的劇作中形成文化自覺，才能立足于地域、超越地域。

注釋

①（法）馬塞爾·馬爾丹著，何振金譯.《電影語言》，中國電影出版社，2006年版，第205頁。

② 李顯杰著.《電影敘事學：理論和實例》，中國電影出版社2000年3月版，第108頁。

③李晗，于佳樂.《電視劇產業的大生態時代》載于《經濟》2017年05期。

作者簡介

蘇 敏 西安財經學院文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