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品四方食事，嘗人間滋味

郭綺雯

讀汪曾祺先生的作品，大多是一種疏朗清淡的感覺。他總是用很淡很淡的筆墨勾勒出一幅樸素帶靈性的生活畫面，沉靜、美麗，帶一點水氣。他的《人間滋味》是寫美食文章的精品，可以說汪老的文字既有人間的氣息，又脫離了生活的俗氣，妙哉！

一、家鄉滋味終不忘

汪曾祺先生的作品中很多都以家鄉為背景。人的味蕾在童年時期都奠定了一生的情感基調，很難改變，就是外人理解不了山東人對于煎餅大蔥、北京人對于酸豆汁、長沙人對于臭豆腐、四川人對于麻辣的熱情。家鄉的食物總是好的、美的，在汪曾祺的文章中我們得以了解了很多水鄉高郵的食物，并且借由汪曾祺的文章回到了他小時候的故鄉。

以水鄉高郵為背景的作品帶一點水氣，濕潤清新。汪曾祺先生十九歲之前在這兒度過。在《故鄉的食物》中，我們了解了高郵的特產鴨蛋，水鄉自然生產鴨蛋。我本來對咸鴨蛋不太敏感，但是閱讀了這篇文章中的一個片段后生生饞出了口水：“平常食用，一般都是敲破‘空頭用筷子挖著吃。筷子頭一扎下去，吱——紅油就冒出來了。高郵咸蛋的黃是通紅的。蘇北有一道名菜，叫做“朱砂豆腐”，就是用高郵鴨蛋黃炒的豆腐。我在北京吃的咸鴨蛋，蛋黃是淺黃色的，這叫什么咸鴨蛋呢！”隔著紙頁，我們都能感受到香的流油的高郵紅鴨蛋。

食物的背后是記憶，是溫情。在汪老關于故鄉食物的描寫中，不僅是滋味好，更主要的是這些滋味來自于遙遠的溫情記憶，它們永遠鮮活地存在于作者美好的童年記憶中。普通的炒米背后，是汪曾祺先生關于故鄉過了冬至炒米的習俗，還有冬天吃炒米御風寒的溫暖、用炒米和焦屑來應急的逃難記憶。故鄉已然遠去，故人也早已仙逝，唯有食物還是恒久流傳，熨帖著游子的胃，告慰深深的思鄉之情。

二、尋常巷陌藏至味

汪曾祺先生散文有關美食部分的，都取材于平常百姓尋常巷陌里的日常食物，沒有什么高貴食材，比如茶點干絲、豆腐干、韭菜花、面茶、鱖魚、蠶豆、豆汁、果品、栗子、家常酒菜等等。這些雖是尋常百姓的食物，卻在汪老筆下顯得真實動人，動人心弦。它讓我們感受到生活中那些食物的美好以及一種認真對待食物、享受生活的態度。汪曾祺先生從不掩飾自己的口舌之欲，發自內心地對尋常食物充滿熱愛，不故作清高。在他筆下，我們可以感受到一塊豆腐、一把栗子、一筷子干絲等尋常食物的不平凡的滋味，感受生活中的美妙之處。

汪曾祺先生對于食物的描寫都非常詳細，從做法、吃法到典故，應有盡有。他不是光有花架子，而是確實吃過，甚至自己動手做過。因此，讀他的文章總讓人如同身臨其境，口舌生津，也可見其語言的功力和對市民生活的熟悉程度。沈從文先生教給他的寫作要領是“要貼到人物上來”，要對人物的生活相當的熟悉，他把這一要領也運用到了美食的寫作中。

幼年時喜愛觀察的個性，對手工藝、尋常百姓生活的熟悉，加上對美食發自內心的熱愛，勇于實踐，使他筆下的食物描寫的真實可信，并不需要挖空心思去構思，直接將記憶稍加整理即可，比如關于故鄉食物的詳盡描寫，不親身經歷是寫不出來的。

三、西南聯大長相憶

說到西南聯大，這也是汪曾祺先生的一個重要生活經歷。西南聯大可以說是他的精神故鄉，對他的一生都產生了重要的影響。而昆明在他的人生中也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是他味蕾上的故里。

在西南聯大，他從師于沈從文、聞一多、朱自清、唐蘭、金岳霖等文學、學術大師，獲益匪淺。他與當時國內最優秀的人才同時學習，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在物質匱乏、時局動蕩的環境里，他始終保持著積極向上的人生態度，形成樂觀、坦然的人生態度。我認為更重要的是，單純自由的氛圍，對汪曾祺先生的向善、獨立的個性形成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泡茶館》中就描繪了西南聯大時期，學生們極為自由的精神狀態和激揚的青春。喝茶的時候自然離不開各種點心，汪曾祺先生對于點心和售賣點心的小攤販的細致入微的描寫，不由讓人想起，是不是雖然幾十年過去，汪曾祺還是每每在夢里回到西南聯大，重溫那泡茶館、品美食的學生時代？

自由的汪曾祺在昆明嘗遍了云南所有有特色的食物，包括汽鍋雞、干巴菌牛肝菌等各種菌類、過橋米線、餌塊、蒸菜、火腿等等，以及窮學生所吃的帶松針香氣的餅等等。學生時代正值長身體，對食物需求旺盛，而精神又自由放松，所持到的食物都會感覺美妙不已，它們留存了自己的青春記憶。何況，昆明物產豐富，食物種類繁多，自然給美食家汪曾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時間過去了三四十年，汪曾祺還能如數家珍，清晰地描繪出當年昆明哪家館子的哪種食物好吃、有特色，可見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汪曾祺先生自稱為一個“中國式的抒情人道主義者”。他的疏朗清淡的風格的詩化文章，不僅語言雅致、清秀，還將最美的食物、民風民俗展示給讀者，給讀者以人道主義的關懷、安慰，隨汪老的筆觸感受我們中國大地的四方美食。我們何其幸，能在汪曾祺先生的筆下嘗到人間至味，高郵縱使再怎么人才輩出，恐怕再無人能寫出這樣疏朗清淡、有滋有味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