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波和王陽明的緣分,似乎是“上天注定”。他1972年出生,王陽明1472年出生,相差整整500年。酈波曾笑言他們同屬“70后”,酈波說:“我是一個儒生,更是陽明心學(xué)的忠實信徒。”
王陽明已是酈波在《百家講壇》上所講的第六個歷史人物。從2009年開始,酈波陸續(xù)在這個中國最有名的講臺上講了張居正的孤獨、于謙的凄涼、戚繼光的豪情、海瑞的無奈、曾國藩的家訓(xùn)。他在歷史長河里大浪淘沙,挖掘這些人物最動人之處。最初開始電視講學(xué)之旅,酈波是欣然前往的,因為在他的理解里,這是學(xué)者的使命所在,也是教師的責(zé)任所在。他畢業(yè)于南京師范大學(xué),是首位“文牘學(xué)”博士后。讀書時學(xué)為人師,留校任教后又從三尺講臺走上《百家講壇》——“只要是講臺,不論在哪里,一個老師就應(yīng)該把足跡深深地印在那里。”
酈波說自己的治學(xué)途徑叫“五文”,從文字到文學(xué),到文史到文化,再到文明。少年時代,他長在軍隊大院,卻喜歡舞文弄墨,是個不折不扣的“文藝青年”。這種“文”不是“文縐縐”的“文”,而是“文武雙修”、文藝兼?zhèn)洹K欢劝V迷武俠小說,大學(xué)時聽說有位學(xué)長會武術(shù),就拜師學(xué)藝,苦練武功。他還喜歡洞簫,清朝龔自珍“一簫一劍平生意,負盡狂名十五年”的詩句曾深深影響他。酈波特意跑到兵器廠打過一管洞簫,還在里面加了個設(shè)計,藏了一把劍,一按彈簧,劍就能彈出來。酈波背著這管洞簫,像古時候的劍客一樣去游歷華山、峨眉山等各大名山,大有“仗劍走天涯”的意氣風(fēng)發(fā)。
接觸曾國藩、王陽明,是在酈波二十八九歲時,當時正是人生中各種困惑迎面而來,內(nèi)心起起伏伏的時候。“年輕時志向遠大,用現(xiàn)在的網(wǎng)絡(luò)語言講: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雖然一直在高校,似乎很平順,但人生成長中總有一些屬于自己的艱辛,不足為外人道。總之當時是非常迷茫的一段時間,于是,我第一次開始明確面對自己的靈魂,學(xué)會如何在靜夜里面對自我。”酈波說,就在那個時候,人生的另一扇門打開了,但是進門后還是很迷茫,需要尋找精神導(dǎo)師。
這位精神導(dǎo)師就是王陽明。酈波是借由曾國藩尋到王陽明的。“當時我研究近代史,對曾國藩很感興趣,往上追溯其思想來源,追到了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再接著向上,才發(fā)現(xiàn)曾國藩原來一直是在踐行王陽明的知行合一。”
“講王陽明,我更希望是在人到中年以后。陽明先生心學(xué)大成也是他人到中年之后,那種體悟可能更契合人物的靈魂成長史,對他的解讀也會更透徹一些”。現(xiàn)在想想,酈波稱“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到這個時候,“我個體的人生體會正到好處;而社會也走到了一個轉(zhuǎn)捩點的時刻,正需要陽明心學(xué)的指導(dǎo),時代的需求也正到好處”。
酈波最喜歡王陽明的《泛海》。空閑下來時,只要手中握著一支筆,他就會在紙上不由自主地,甚至是下意識地去寫這首詩。《泛海》是首短詩:險夷原不滯胸中,何異浮云過太空?夜靜海濤三萬里,月明飛錫下天風(fēng)。寥寥4句,卻幾乎囊括了王陽明的一生。
王陽明,名守仁,字伯安,“陽明”是他的號。王陽明的父親叫王華,是成化年間的狀元,當過帝師,非常受賞識。有這樣的“學(xué)霸”父親,王陽明也遺傳到一些才華,出口成章,頭頂“神童”光環(huán),但又時不時就鬧出點“學(xué)渣”事來。小的時候,他癡迷于下棋,不專心學(xué)業(yè),氣得父親連棋盤帶棋子、棋譜都扔到河里。
15歲時,王陽明干脆玩起了“離家出走”,一個人跑出了居庸關(guān),游歷塞外,與蒙古人摔跤射箭,樣樣不輸。當時的明朝,外敵入侵的“土木堡之變”剛剛過去30多年,國家上下一直處于防衛(wèi)和不安中。與讀圣賢書相比,王陽明癡迷于任俠、騎射,一方面固然是少年人的活潑好動,一方面也是讀書人的遠大抱負:為萬世開太平。
1499年,王陽明三度參加會試。就在這一年,考場上還有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唐伯虎。唐伯虎很慘,受考場泄題案牽連,被取消成績,終身禁考,發(fā)充到縣衙做小吏。分外激憤的他寫下一首詩:“不煉金丹不坐禪,不為商賈不耕田。閑來寫就青山賣,不使人間造孽錢。”以“非暴力不合作”的態(tài)度堅決不去就職,從此縱情山水,游戲人生。
王陽明看似幸運上榜,好不容易當了官,卻很快陷入比唐伯虎更慘的境地。
因為仗義執(zhí)言,他得罪了大宦官劉瑾,被廷杖四十……獄中,王陽明九死一生,出獄后又被貶到瘴氣橫行的貴州龍場,任從九品的驛丞。天高地遠路漫漫,山窮水惡心凄涼,王陽明這一離開,說不定幾年就客死異鄉(xiāng)了。即便這樣,劉瑾還是等不及,派出殺手追殺。赴任途中,王陽明靠偽裝投水自盡,才躲過大劫。
各種艱難險阻中,王陽明最終還是到龍場赴任。酈波多次去過龍場王陽明的“故居”,“就是一個小山洞,洞頂不高,很壓抑。洞的里面變高、變窄,勉強能讓人站直身子。你可以想象,住在里頭一定不會舒服。”果然,在這里住了沒幾天,王陽明就病倒了,但他心中始終懷有希望,挺了過來,反而又去照顧也在生病的、同去的仆人。他和苗人一起唱歌,用音樂和他們親近。苗人幫他在這個小洞天旁建了草屋,后來成了他的書院。絕地之中,他硬生生為自己的內(nèi)心開出一條光明的道路,就像《泛海》詩里所寫:三萬里海上泛舟,猶如駕著錫杖乘著風(fēng),從高山之巔疾馳而下一樣的痛快。
有一個流傳很廣的說法,在中國歷史上,當?shù)闷稹笆ト恕敝闹挥袃蓚€半人:孔子算一個,王陽明算一個,另有半個是曾國藩。酈波則對王陽明有個“一家之言”的論斷,與這個說法很相似。他認為從某種程度上說:“王陽明就是直繼孔子的儒家。”
王陽明的心學(xué),把孔子的儒學(xué)又向前推了一步。“陽明心學(xué)首先面對的是大眾,當時它是游離于主流學(xué)術(shù)圈的”。王陽明所在的時代,正是程朱理學(xué)一統(tǒng)天下的時候,精英階層把不滅人欲、又大談心即理的王陽明視作異端,非難和指責(zé)者層出不窮。儒家推崇的圣人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對古代文人來說,立德立言似乎都容易,卻往往變成紙上談兵。王陽明卻是難得的“知行合一”。貶謫期滿,王陽明從一個不入流的驛丞升任江西吉安府廬陵縣知縣。治理民生上,他井井有條,為政以開導(dǎo)人心為本,設(shè)立勸善亭和申明亭,用德治和法治教化社會。后來他有了兵權(quán),帶兵打仗,運籌帷幄,以儒生出身建功立業(yè),極為難得。1519年,王陽明在短短一個半月里,出奇謀,平定了差點顛覆大明王朝的寧王之亂。無論在明代還是整個華夏歷史上,他都堪稱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楷模。陽明心學(xué)有一個口訣:事上煉。他的修行是在日常中,在所遇到的個人困惑與世事難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