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童話的魅力

高維生

狗 尾 草

狗尾草是雜草，一年生長，因為有毛茸茸的尾巴，所以叫毛毛狗，谷莠子，以種子繁殖。

狗尾草的穗，恰似一根晃動的狗尾巴，李時珍注意到這種草，他在《本草綱目》中說道：“莠草，秀而不實，故字從秀。穗形象狗尾，故俗名狗尾。其莖治目痛，故方士稱為光明草，阿羅漢草。”狗尾草還有一妙用，就是祛病療疾。如果要治療眼目不明，研末狗尾草，蒸羊肝服用。鑒于狗尾草的作用，人們又叫它為光明草。中醫說狗尾草的性味淡和平，有清熱祛濕，消炎除腫和明目的功能。

狗尾巴草是普通的野草，大地上四處可見。嫩的狗尾草，家中的牲畜們能吃，老的狗尾草，大多隨著季節變化，枯萎消失在鄉間地頭，它是絕好的燃料。

上小學時，東山小學校邊上有一條鐵路，兩旁長的是雜樹林，空地上蔓生野草。放學早的時候，我和同學們去那里玩耍，追蝴蝶，逮蜻蜓，挖野菜。找長一點狗尾草，逮來的蜻蜓，用草莖一個個串起來。回家丟到圈里，雞搶吃狗尾巴串的蜻蜓。偶爾采一捧狗尾草，讓奶奶編小兔子、小松鼠。家中也有用狗尾草籽做的枕頭，松軟輕便，又有草的清香，不會生蟲子。狗尾巴草是中藥，這種草枕，有促進安眠的作用。

民間習俗，如果拿狗尾巴草編成麻花狀，彎個圈打成結，帶到手指上，這是私訂終身的表現。人們傳送一個美好的故事。說仙女下凡時，從天上帶下來的愛犬化作狗尾巴草。仙女留戀塵世的生活，和一位書生苦苦相戀，對未來充滿美好的向往，遭到王母娘娘的反對。仙女不顧一切，為了和書生永不分離，反抗王母娘娘的獨斷。仙女的愛犬懂得主人的心情，為了幫助她不惜自己的性命。最后仙女和書生化作陰陽兩塊玉佩，相戀的兩個人，要是獲得玉佩，有情人終成眷屬。仙女的愛犬死后，成為大地上的狗尾巴草，它是愛情的見證物。

時至今日，每次看見路邊生長的狗尾草，總回想起兒時的事情。在微信圈中看一組狗尾巴照片，誘出情緒波動的思鄉情，回想奶奶編的草動物，一晃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

狗尾巴草是常見的植物，不講究土質，適生性強，一般的土地均可生長。在廣闊的大地上，農田、路邊和荒地都可遇見。它們一棵棵，一片片，連接成家族模式，群居而生。狗尾巴草是雜草，不是稀罕物，它有植物的多面性。清晨在大堤上步行，望見狗尾巴草，在風中搖曳，接受陽光的洗禮，情感飽滿地發出吶喊。

有一段時間睡眠不好，我吃了大量的藥，幫助克服疾病。九月時，我回到老家，來到姐夫在鄉下的農家園。我在大地上游蕩，擺脫城市中的焦慮，用自然的綠色治療失眠的癥狀。

我每天和很多的草木相處，在園子外，有一片片的狗尾巴草，只要有風吹，它們就一波波的游動。坐在那里默無言語，只是注視它們，無言的對視是最好的表達，也是溝通的形式。我摘一只狗尾巴草，模仿小時候叼嘴上，口腔里有野草的氣味，蔓進身體的深處，回憶順著草莖涌來，帶我回到少年時代。一根根狗尾巴草，恰似小伙伴們，在眼前鮮活起來。

想起老人說過，枕狗尾草籽枕頭，可以解除失眠病。我想到了秋天，它枯萎的時候，一定要多摘些，做一個藥枕。長夜中嗅著野草的氣息，進入安靜的睡夢中。

朋友在微信中發的狗尾草照片，幾個角度拍得不錯，收藏起來，時常找出來看一下。已經過了谷雨，夏天將至，狗尾巴草又將在大地上生長。

萱草可忘憂

今年夏天的天氣特別熱，氣溫達到三十八度，毒辣的日頭令人生畏。在家中泡一壺茶，讀張潮的《幽夢影》，其中一則寫到黃花菜：“當為花中之萱草，毋為鳥中之杜鵑。”大熱天讀書，一卷在手，借樸素的文字，清除燒灼。張潮這位古人，通過普通的山野菜，道出沉重的話題，心中生出一陣感之。

黃花菜的花蕾帶有檸檬色，外國人稱為“檸檬萱草”。黃花菜有多種稱謂，屬于百合科，多年生的草本植物，根莖肉質，葉狹長，細枝頂端開出橘紅或橘黃色的花，花蕾被人們叫金針，可供人食用。在我國北方有說法：“頭伏餃子，二伏面，三伏烙餅卷雞蛋。”伏天可多啖面食，其中打鹵面的鹵汁，就有黃花菜，北京人叫“黃花”，顯得更親切。

小時候去姥姥家，后面的山坡上，走出去不遠，就能看到生長的黃花菜。這種花兒每年六月開，喇叭樣兒的形狀，單片葉，色淺黃，內有柱狀花蕊。主莖上的花兒大，次莖上的花兒小。

每逢開花季節，山坡上黃綠相間，構成天然的圖案。姥姥常在太陽出來時，挎土籃子，沿著一條小路，往后山坡上蹬去。我坐在窗前，望著姥姥的背影，在一點點地走向山頂，淹沒綠色的林木中，只能聽清傳來的鳥兒啼叫。

摘下的黃花菜，去掉花蕊和根部的小硬塊，這個部位口感差，影響菜的美味。采回來的鮮黃花菜，開水焯熟，冷水浸泡半天食用。過水后的黃花兒，攤在陽光下，經過風吹和暴曬變成黃花干兒，便于貯藏。“再磨蹭，黃花菜都涼了。”東北人都會說這句話，意思是說行動遲緩，做事拖拉。新采的鮮黃花菜，含有秋水仙堿的成分，形成有毒的物質，對身體有一定的影響。黃花菜趁熱吃，口感最佳，營養容易吸收。

康乃馨作為母愛的象征，其實在它之前，萱草就被稱作母親花。萱草有幾千年栽培的歷史，萱草又名諼草，解釋為忘卻的意思。《詩經·衛風·伯兮》記載：“焉得諼草，言樹之背”。朱熹對此野菜曰：“諼草，令人忘憂；背，北堂也。”北堂在古時，它是代表母親的意思，當游子遠行時，在北堂種下萱草，以減輕母親對孩子的思念，忘卻煩憂。黃花菜有另一個美麗的名字，忘憂草。據《詩經》記載，古代有位婦人因丈夫遠征，遂在家栽種萱草，借以解愁忘憂，從此世人稱為忘憂草。

歷代文人經常將此物作為吟詠的題材。陶潛的飲酒詩：“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唐朝孟郊《游子詩》寫道：“萱草生堂階，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門，不見萱草花。”白居易對黃花菜情有所鐘，他寫出：“杜康能散悶，萱草可忘憂。”這么平凡的野菜，榮了又枯，枯了又榮，在山野中平常不過，沒有突出的地方，卻引來眾多的文學大家注意，可見萱草具有重要的意義。

《風土記》載“‘萱花曰宜男，妊婦佩之，必生男。”古時以其嫩芽葉供食，宋朝以前就有萱草的記錄，大都屬意忘憂、宜男的含義。

萱草既可入藥，又可做菜肴。“四物湯”是孫中山先生作為健身的食療，其中有黃花菜，還有黑木耳、豆腐、豆芽。這種湯營養成分豐富，具有補血、養血、美容的作用，又是素食中的珍肴。中外學者進一步研究發現了黃花菜的藥用價值，日本學者把黃花菜稱健腦菜。中國《營養學報》評價黃花菜，具有降低動物血清膽固醇的作用。能夠抗衰老，又味道鮮美、營養豐富的蔬菜不多，黃花菜具備這些特點。

八十年代初，我上學的校門口，有一處賣豆腐腦的小攤，店主是一個胡子花白的老頭，扎一條白圍裙，話語很少，對來的客人只是微笑。他做的豆腐腦味道特殊，鹵汁是黃花菜、肉末，加點木耳和鮮蔥，黃、綠、黑三色搭配，賞心悅目，誘人食欲。一碗賣兩毛錢，只要我兜里有錢，總去吃一碗豆腐腦。

黃花菜是山野菜，能做出許多誘人的小菜，茄子熗黃花兒、黃瓜熗黃花兒、尖椒炒黃花兒、雞蛋炒黃花兒、韭菜炒黃花兒、圓蔥炒黃花兒、蒜苗炒黃花兒、木耳豬肉炒黃花諸多菜品，任意配菜，都有別一樣的風味。

張潮的文字，如悶熱中的一劑清涼散，把我帶進記憶中。回味豆腐腦上澆的黃花菜鹵汁，想起姥姥挎土籃子，上山采摘的情景。

每年春節前，家鄉的親人都寄來土特產，木耳、蘑菇和黃花菜。我泡發黃花菜，拿它和雞蛋炸醬，這種醬做出來味道獨特，不可言說。

馬莧菜：大地上的野菜

清晨起身到廚房里，看到鍋和天然氣灶，在等待我做早飯。發現馬莧菜開花，黃色的小花開得熱烈，格外奪人眼目。

前幾天，在縉云山采回一把馬莧菜，隨手放在冰箱上，竟然開出花朵。我的手在空中猶豫，還是縮回來，不想驚動它的美。美有時脆弱，稍不注意就會碰碎。注視馬莧菜綻開的花朵，宛如彩色的蘑菇，帶著童話的魅力，吸引我不肯離開。

回憶在縉云山結識時的情景，我們有緣分，天地之間碰上它，并帶回住處。離開泥土，不給它養分的補充，卻在一個早晨綻放，是獻給我的禮物，是生命中一次燦爛的輝煌。我以敬畏的心情，關注馬莧菜。我們的情感熱烈相擁，花的美只是短暫的時間，只有在記憶中，經過時間的磨損，它才是不朽的。

馬莧菜帶來快樂，也送給我淡淡的傷感。它是植物中的貧民百姓，耐干旱，不怕水澇，生命力極強。它不需要人工的養育，而是生長在農田、路旁、田間和雜草間。它的別名馬齒莧、馬牙菜，是一年生的草本植物。葉子肥厚，汁液豐富。莖稈帶紫色，夏季開花，小型黃色花。多生于田野、菜園、路邊向陽處。據李絳《兵部手集》記載，“當年武元衡相國在西川時，患脛瘡掀癢不堪忍受，百醫無效，百方不掛。及到京，有廳吏上馬齒克方，用之便愈。”李時珍是百草王，他將傳說記錄在《本草綱目》。他在書中說：“散血消腫，利腸滑胎，解毒通淋，治產后虛汗。”《滇南本草》早于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一百四十多年，它是現存古代地方性本草書籍中較為完整的作品，對馬莧菜已經有記載：“益氣，清暑熱，寬中下氣。滑腸，消積帶，殺蟲，療瘡紅腫疼痛。”另一本唐代孟詵所撰的《食療本草》，此書是唐代食療專書。《食療本草》中的馬齒莧，說它可以“延年益壽，明目”。說明在當時，人們已經開始食用馬齒莧，時至今日，它仍是家中野生蔬菜和營養的保健食品。

中國的文人歷來有詠物的傳統，唐代詩人杜甫《園官送菜》中寫道：

清晨蒙菜把，常荷地主恩。

守者意實數，略有其名存。

苦芭刺如針，馬齒葉亦繁。

青青嘉蔬色，埋沒在中國。

杜甫把一個野菜，寫得這么詩意。小時候，我養了幾只兔子，每天要采野菜喂它。兔子不能吃有水分的東西，否則會拉稀。我家后園的障子外，有一片工農大隊的菜地，地邊有一條水渠，在渠邊長很多的馬莧菜。采回來曬一上午，就能喂兔子。來到山東以后，鄰居們采回來馬莧菜，上鍋蒸好后，曬成干菜，然后蒸包子，做出的味道合口。快到夏季的時間，在地里到處可見原生的馬莧菜，人們把它挖回家，上鍋蒸一蒸，蘸上蒜汁吃。

每次進廚房，先看馬莧菜，那花的精神氣十足。第二天早晨，我再看它時，花期開過，它有些枯萎，花瓣猶如老人臉上桑滄的紋絡，失去青春的神氣，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我撣上幾滴水，讓水濕滋養生命，緩解快速的衰老。

十多天后，看到花朵凋落的馬莧菜，葉子翠綠，只是花瓣殘落。拿起一根馬莧菜，折斷它的莖，里面的汁液未干涸，這么多天，它還在守護自己的生命。

馬莧菜的花朵枯干，只是記憶中有過的美麗，覺得良心受責。我沒有丟掉，放回原處。

今天是一個大晴天，我去縉云山散步，即使碰上馬莧菜，也不會再采回來。它是大地上的植物，不要輕易地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