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發馨
書寫正文之前,請允許我記錄下幾個片段,因為這些片段關乎下面的言說。
一
我打球,把腿扭了。
只能一瘸一拐地走樓梯。
素不相識的男生,突然將身子蹲下停在我面前:“老師,您腿受傷了?我背你!”
不知該說什么,緊緊擁抱了他一下:“老師太重了,慢慢走沒問題。”
他比我瘦小多了,但他的心很強大。
二
上課,嗓子有點痛。
再上課時,他把一盒潤喉糖放在講桌上。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我拆開,含一粒在口中。將盒子還給了他,拱拱手:“謝謝你!”
之后每節課,他都會放上來。
每次,我都含一粒,拱拱手。
三
晚自修結束,孩子們都涌在教室門口,卻沒有一個搶先出去。
我把“請”的姿勢,給了最靠近門口的一個男生。他拉開門:“老師,您先請!”
沒有言語,我對他伸出了一個大拇指,然后對全體同學用左右兩手高舉了兩個大拇指,
四
“老師,給你旺仔牛奶!”惠和“助理”來到我的辦公室,把一瓶旺仔牛奶放在了我的辦公桌上。
“哈哈,你倆懂我,我喜歡。”說畢,當著她倆的面喝下了半瓶。
同事羨慕地說:“學生對你真好。”
我回答:“主要是我的學生好。”發現自己的語氣中滿是自豪。
寫這些文字的中午,她倆剛好在辦公室,我就順便打開電腦:“丫頭,你們看周末作業這么做可以不?”
以上文字我在朋友圈曬過,看到的留言是——“好幸福,羨慕你有這么多可愛的孩子”“曬幸福,只要老師做好學生的榜樣,學生就能好起來”“教育哪有那么多美好?不要用螢火蟲的亮光掩蓋了教育環境的不堪”……
無法引述更多,看到某些留言我不禁苦笑。因為寫下四個片段的目的根本不是曬幸福,而是想讓大家關注到這份幸福是學生給我的。面對學生給予的幸福,我想展示的是我的一點點做法。
如你所看到,我給了素不相識的男生一個擁抱,給了給我潤喉糖孩子拱手致謝的動作和當面含一片的回應,我給了禮讓的孩子們大大的拇指,我給了惠和“助理”當面喝旺仔牛奶的動作和商議作業的回答……
想從第四個片段說起。朋友們有沒有關注到,我對孩子們說“你們懂我”,是因為這不是她們第一次送旺仔過來。孩子們為什么會“又”送來呢?第一次孩子們送旺仔牛奶的時候,我當著她們的面喝掉了半瓶。看似微小甚至不羈的動作,其實表達的是對旺仔牛奶的喜歡,這份喜歡其實就是對孩子們最好的感謝。任何一個人都需要來自他人的認同,無論是有聲的還是無聲的。價值認同帶來的幸福感,是人進一步做某事的動力所在。那天,我拿身邊比較有價值的兩本書,給了兩個孩子:“我也把自己的‘旺仔送給你們,很‘好喝的。”她們愉快地離開了。育人,很大程度上就是讓每個孩子都能感受到自己在別人心中有價值。
因為老師的“喝旺仔”就有了后續“送旺仔”,那么第一個片段里的男孩會不會因那一個擁抱而生出幸福感,促使他做一個更好的人?第二個片段里男生會不會也為其他老師或同學做貼心的事情?第三個片段里班里的孩子會不會因此而使禮讓成為習慣,進而積淀成修養?我無法給出特別肯定的答案,我更不愿意說“從此他們就……”這樣不現實的話。但我知道,當時他們一定是幸福的,因為自我價值得到了認同;他們一定會在已有的基礎上變得更好些,哪怕是那么一點點。
這份美好,尤其是這份美好的延續,來自教師適當的回應。適當,就是適時而恰當。例如旺仔牛奶我當面喝,就叫適時;例如伸出大拇指為孩子點贊,就是恰當。
再回到上述四個片段,并非因為我做了什么事孩子們才給了我美好,而是孩子們給了我美好之后,教師做了適當的回應而已。孩子們的“給”是前提。這個前提是來自孩子對教師自然而然的尊敬。因為我相信,每一個孩子內心深處都懂得尊敬老師。冰心先生說:“萬千的天使,要起來歌頌小孩子,小孩子!他細小的身軀里,含著偉大的靈魂。”孩子的美好,是本性使然。
有時我就幻想:如果一個學校所有的老師都能發現孩子的美好,那么這個學校該有多少美好啊;如果一個學校所有的老師都“適當”地回應,那么這個學校的孩子變得更美好的內驅力該有多強大啊;如果每個學校每個孩子都因被“適當”回應而變得美好,教育的世界又該是多美好;如果全社會的成人都能發現美好,“適當”回應美好,這個社會又該是多么美好!或許因為如此,蘇霍姆林斯基在他的《要相信孩子》里叮囑我們:“從兒童進學校的第一天起,就要善于看到并不斷鞏固和發展他們身上所有好的東西。”
可是,我們聽從先哲的教導,“不斷鞏固和發展”孩子身上的美好了嗎?我還想起了惠特曼的一首小詩《有一個孩子每天向前走去》:
有一個孩子每天向前走去,
他看見最初的東西,他就變成那東西,
那東西就變成了他的一部分,在那一天,或者那一天的一部分,
或者幾年,或者連綿很多年。
或者是早開的紫丁香,那么它會變成這個孩子的一部分,
還有那青草,那絢麗的朝霞,那紅色白色的苜蓿草,以及那菲比鳥的啾鳴
…………
所有的這一切,都成了這個孩子的一部分。
如果,沒有上述的那些回應或者只是簡單的一句“謝謝”,后續,還會那么美好嗎?那樣會在孩子心中引起怎樣的反應?當前教育的現實是,當學生向我們展示種種美好時,很多教師選擇的是師者為上的點頭,甚至是自然而然地“笑納”。如果孩子遇到的是師者的冷漠,這冷漠也會成為他的一部分。
將心比心,您“適當”地回應您的學生了嗎?如果孩子們“投以木桃”,您卻笑納,而不是“報之以李”,對于孩子們會有怎樣的影響?缺少了價值認同所帶來幸福體驗,他們還能一如既往維持“投以木桃”的動力嗎?更多的可能是,他們向美好品質成長的熱情就此冷卻了下來。
這些年每每有師生沖突事件被報道,議論焦點多在于教師素質如何,感嘆學生感恩之心不再,呼吁修改《未成年人保護法》以強化對學生的管理……在這些議論當中,還有幾個人在守護著兒童先天的美好?我們不妨追問,是誰把兒童的善良和美好變成了不懂感恩?
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可以推給社會,但是作為教師,我們該做的事是什么?如果我們看到了孩子們身上的“所有好東西”,并“適當”地回應,不斷鞏固和發展他們身上所有的好東西,我們的孩子怎么會不美好?如果所有的老師都這么做了,整個氛圍不就好了嗎?如果孩子一直沐浴在一個美好的世界里,會怎樣?蘇霍姆林斯基做了回答,他說:“教育兒童通過周圍世界的美,人的關系的美而看到的精神的高尚、善良和誠實,并在此基礎上在自己身上確立美的品質。”
從這個角度說,是我們制造了冷漠,又是我們在抱怨冷漠!我們就這么矛盾著。
行為心理學家華生認為,環境改變得越徹底,人的改變效果就越好。如此,我們何不行動起來,用“適當”回應孩子的美好,不斷構建整個教育的美好?
(作者單位:山東臨沂市費縣城北中學)
責任編輯 黃佳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