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民主、幸福

范奭琛

夏山學校（Summerhill School）位于英格蘭東薩佛郡的里斯敦村，1921年由教育家A.S.尼爾創辦，以其自由民主的教育方式而著稱，被譽為“最富人性化的快樂學校”。本文基于尼爾所著《夏山學校》，對其獨特的辦學精神和教育理念進行分析。夏山并不完美，它在某些方面的放任有時也令人質疑，但以下三個方面無疑讓我們深思，對中國現行教育體制或許具有借鑒和反思意義。

一、相信自由

尼爾及其妻子在創辦夏山學校時，有一個基本的理念：讓學校適應學生，而不是讓學生適應學校。這奠定了夏山的“自由”基調。相信自由的前提是對人性的信任，暗含著人性本善的假設。既然人性本善，那就無需“化性起偽”的積極干預，只要環境適宜，人自然會向善。因此夏山放棄了所有的管訓、控制、約束，以及一切道德訓練和宗教教育，給予孩子充分的自然生長空間。

夏山學校實行自由上課制度，學生可以上課也可以不上課，沒有人強制，課程表只是作為教師的參照；創新的考試制度，題目稀奇古怪，答案五花八門；充足的自由活動時間，整個下午都是自由活動，學生可以做自己感興趣之事，如鐵藝、木工、縫紉、畫畫、手工、舞蹈、園藝、戲劇、科學實驗、運動等；有豐富的學校生活，學校的大會自治制度、周一電影之夜、周六大會之夜、周日戲劇之夜等，學生都可以盡情參與……與一般學校相比，夏山學校的孩子所擁有的自由多得讓人驚訝，氛圍之寬松與成長環境之開明超乎想象。出乎意料的是，孩子們并沒有像常人所預料的那樣，變得不學無術，無所事事，相反，他們自覺自律、積極向上、懂事負責，并且活潑聰明，多才多藝，惹人喜愛。當有些家長擔憂孩子或因不夠專注學業而與大學失之交臂時，尼爾回答說：“如果你的孩子玩夠了，他會在兩年內用功讀書，通過大學考試，而在一般的情況下他也許要花上六七年的功夫……或許他更想做個芭蕾舞演員、無線電工程師，而她則想做個服裝設計師或者照顧孩子。”

夏山學校的教育理念不無道理，“那些不熱心的學生在訓練之下念完大學，將來成為沒有想象力的老師、平庸的醫生和無能的律師，他們本來也許是上等的技工、頂呱呱的水泥匠或第一流的警察。”這樣的教育觀得益于尼爾開明的人生觀：技工或水泥匠的工作并不劣于教師、醫生、律師，只要是做得快樂、并且愿意努力做好的工作，就是合適的工作。“我情愿看到學校教出個快樂的清潔工，也不愿它培養出一個神經不正常的學者。”這是夏山學校的教育取向。

“容許孩子自由地順著他自己幼稚的興趣發展。如果他的興趣和團體的興趣起了沖突，他的興趣應該有優先權。”夏山學校重視孩子自己所熱愛和感興趣的東西，給孩子最大的空間去發展自己的愛好，鉆研自己的興趣。一方面，這體現了教育者對兒童的信任和尊重，對其人格、性格的培養十分重要；另一方面，這給予兒童自我發現的機會，因為兒童的潛能很有可能就藏在他感興趣的地方。同時，當他對周圍的事物有過探索和研究后，他的選擇會更明智、更準確。反觀中國教育一個常見的現象：高考之前，學生埋首書堆，對書本和學校外的世界一無所知；高考后，匆忙選擇一個所知甚少的專業；大學畢業后從事自己毫無熱情的工作，是好是賴湊合一輩子。這是多少中國學子的真實寫照？如果學校能給學生更多自由探索的空間、更多發現興趣愛好的時間，或許我們的下一代將不會成為“沒有夢想的一代”。

二、敬畏民主

民主是夏山學校的又一大特點，自治管理制度則是民主的最佳體現。夏山學校的管理事務由學校自治大會負責，一切有關集體和生活的事情包括對違規者的懲罰都由星期六晚上的學校自治大會投票處理。自治會由一位年長的學生主持，每次開會都會更換一個新主持，成員包括在校學生、教職員、訪客以及任何感興趣的人。與會者無論年齡長幼，每人均只有一票具有同等效力的表決權，一個六歲孩子的投票和校長的投票分量一樣。

兒童在自治制度中各司其職，規劃、管理與自己息息相關的日常事務，對他們的成長而言，自治的益處很多。首先，它有利于培養兒童的主體意識和管理能力。在自治大會上，學生們總結回顧一周內發生的事情，表決涉及到公共利益的事情，共同探討解決方案和下一步計劃。其次，自治大會還是一個極好的練習公共演講的機會。尼爾發現，夏山學校的多數孩子言談極佳而不扭捏，表達條理而清楚，甚至一些讀寫能力有欠缺的孩子口語表達能力也非常出色，這應歸功于每周末自由不受拘束的發言。而最重要是的，自治大會還能培養孩子們的民主精神。在學校全體師生大會上，不論長幼，大家都積極地發表自己的觀點，一旦表決通過的條例，都堅決地執行并相互監督。

平等的師生關系也是民主的體現。夏山學校作為“世界上最古老的倡導兒童民主”的學校，從不要求學生對老師行禮。學生對所有的教職員和同學都可以直呼其名。每個人享有同等的權利，孩子們信任尼爾，聽取尼爾的意見，只因為他年齡更大，懂得更多，絕不是因為他作為校長的權威。學生不怕教職員，但尊敬他們為工作所盡的義務和責任。

民主是一種精神，是成長過程中的耳濡目染和身體力行。從這個意義上說，一個學校內部的民主和一個國家層面的民主具有同樣重要的意義。獨立自主、自信自尊、民主協商、真誠而理性的交流等品質，應盡可能在學校時期開始培養和鍛煉。當你賦予生氣勃勃、天真浪漫的孩子以民主的成長環境，民主所回報的，必定比管束、訓育和壓迫更多。

三、追求幸福

“我相信生命的意義在于追求幸福，在于尋找興趣。”“我個人對成功的定義是：能快樂地工作，積極地生活。”正是這樣的人生觀，激勵尼爾用畢生精力建設和保護夏山學校，通過自由和民主的方式維護教育者與受教育者的幸福感。

夏山學校的畢業生，大多樂觀積極、性格開朗，熱愛工作和生活。一個名叫湯姆的夏山畢業生在照相館當學徒，他的老板這樣評價他：“他是我雇用過的孩子中最好的一個。他從來不用走的——永遠在跑。即使在周六周日，也不肯離開照相館。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他這么熱情積極的年輕人。”夏山學校也不乏一般家長和老師眼中的“問題兒童”，他們因厭學和叛逆而被送到這里。來到夏山學校之后，他們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自發自覺地學習，充滿自信，愛己愛人，身心得到了充分自由的發展。多年后，他們成為了杰出的藝術家、音樂家、設計師、演員、科學家和數學家……是自由和認同改變了學生。無獨有偶，日本教育家金子宗作先生借鑒夏山學校的辦學理念和辦學方式，在日本開辦幼小一貫制學校“巴學園”，在短短二十年時間內培養出諸多卓越人才，包括著名的藝術家、物理學家等，可謂星光璀璨。兩所學校相似的發展軌跡告訴我們，尊重自由、重視幸福對于個人的發展是多么重要。

尼爾曾質疑：“討論法文和古代史到底有什么好處？它們的價值和人生重要的基本問題——追求幸福比起來是微不足道的……教室的墻壁像是牢獄一樣的建筑，它限制教師的視野，使他們不能看清教育的真諦。教師只教育了孩子的頭腦，卻忽略了極其重要的情感領域。父母、教師給孩子的壓力以及近代文明的強制性造成對兒童的情感傷害和社會罪惡。”尼爾并非反對知識的習得與積累，只是反對本末倒置。只關注現成知識的積累，而很少甚至從不提及愛、幸福、自由或自由意志等對人性而言更為重要的因素，只會讓孩子的頭腦與心靈漸行漸遠。

在中國現行的教育生態中，最缺失的正是個人的幸福感。我們宣揚競爭、成功、優秀，遠多于重視幸福。所帶來的問題是，孩子不幸福，家長不幸福，老師也不幸福。家長承受著擔憂和焦慮，老師承受著疲憊和忙碌，孩子們更是失去童年的歡樂——為了看不見的“未來”犧牲自己的好奇、活潑、游戲、交際、探索、娛樂、對天性的滿足，長大后因為對“未來”的恐懼而承受焦慮、壓力和自卑。我們習慣忽略的，正是孩子自由發展的空間，以及成長的幸福感。

風雨飄搖，從建校至今，夏山學校已有近百年的歷史。雖曾多次遭遇英國教育局的勒令停辦，也曾因一部不完全符合事實的紀錄片而遭受大眾的誤解，但創辦人的堅定和信任者的支持使夏山學校頑強地生存下來，并在日益開放和多元的社會里被越來越多的人所接受。夏山長期以來招收一些被“正常學校”放棄的“問題學生”，然而這些學生在這里獲得的神奇療愈，用事實告訴我們，相信自由、敬畏民主和追求幸福在教育事業中的可貴。尼爾曾說：“我最重要的工作不是改造社會，而是給少數的孩子帶來幸福。”事實卻是，能夠讓更多的孩子享受到這樣的“幸福”，社會就會慢慢被改造。夏山學校的教育方式至今仍然不能普及，但它的教育哲學和實踐方式永遠給人啟迪。

（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

責任編輯 黃佳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