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廈門市博物館,福建 廈門 361012)
東溪窯是福建閩南漳州地區一處由多座明清民間窯場構成的窯群的總稱,主要分布于漳州華安高安鎮三洋村至南靖龍山鎮西山村之間的永豐溪、東溪及其支流的東溪頭一帶,分為上、下東溪頭兩部分,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歷次調查已發現有窯址20多處。東溪窯燒造瓷器始于明代中葉,明末清初至清代中后期是其陶瓷生產的興盛階段,大量瓷器由永豐溪輾轉至九龍江水道,在月港及廈門港裝上大海舶出洋,遠銷海內外,1822年沉沒的中國商船泰興號就載有不少與東溪窯產品相一致的陶瓷。東溪窯及其出產的瓷器是明清時期閩南沿海窯業繁榮的重要體現,也是海上絲綢之路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
東溪窯最初被所廣泛探察、關注是緣于陶瓷界對于一類著名的傳世米黃釉“漳窯”瓷產地的追尋,隨著近30年來廣大考古工作者與古陶瓷研究者對東溪窯的考古調查、發掘,人們不僅發現了不少“漳窯”器的典型標本,也為其他不少傳世東溪窯青花、青釉、色釉等品種找到了出處。隨著資料的豐富完善,對于東溪窯的面貌也就越發清晰明了,研究者的關注點也就不僅僅局限于以漳窯瓷為中心的少數品種。明清時期東溪窯諸窯的主要產品是青花瓷,并搭配有白釉、米黃釉、單色釉及釉上五彩等品種,單色釉還有醬釉、綠釉、藍釉、青釉等,品類繁雜,各有特點,其中青釉器的數量較多。本文即主要針對東溪窯燒制的青釉瓷產品進行淺要的分析討論。
漳州地區的制瓷業歷史悠久,在宋代即已出現一批外銷瓷窯場,以生產青瓷與青白瓷為主,是宋元時期閩南乃至福建沿海外銷瓷產業的一部分。明代早中期也曾有部分窯場以模仿同時期龍泉窯青瓷燒造青釉的碗碟爐等品質較粗率的日用瓷器,屬于廣義所謂的“土龍泉”產品,這些早期窯場及其青釉器的影響力還比較有限。直到明代中后期起,以燒造外銷青花、五彩、素三彩為主的平和窯系與以米黃釉“漳窯”器出名的東溪窯相繼嶄露頭角,漳州也就成為明清時期閩南除德化、安溪以外的又一個制瓷中心。平和窯系的興盛期主要在明代晚期至明末清初,與月港的興衰密切相關。而東溪諸窯延燒的時間要更長,可延續至清代晚期甚至更晚,可以說其在清代的漳州瓷業生產中據有主導地位,制瓷、貨運、商貿繁榮一時。東溪窯的青釉器在龍泉窯已衰落的清代在閩南開拓出了一片天地,器物種類繁多,陳設器有瓶、爐,日用器皿有碗、盤、碟、罐、杯、盞托等,還有部分文房用品如洗、水盂,自成體系。這些青釉器不僅在歷次的窯址調查、發掘中屢有發現,在博物館與民間也收藏有數量可觀的傳世品,可見其在舊時閩南人生活中頗有一席之地,有不小的影響力。因此,東溪窯的青釉器是青花瓷、“漳窯”瓷等之外的又一不可忽視的品種。
爐是東溪窯青釉器中較常見的一大類陳設器,也是閩南家家戶戶焚香敬神祭祖等不可缺少的器具,窯址和傳世品中都不少見。東溪窯的青釉爐在形態上主要可分為兩類:①筒式爐,外形呈圓筒狀,外壁近直壁,口沿內折;②缽形爐,腹部外鼓,束頸,敞口外折沿。其中筒式爐的數量相對要多,如封門坑(圖1)、掃帚石窯(圖2)均能見不少此類器物標本。
筒式爐在體型上相差較懸殊,大者口徑可達約20 cm,而體小者據筆者于掃帚石窯所見其口徑還不足5 cm(圖3)。爐頂徑一般較爐高的數值略多,如徑十幾厘米的常見體型,爐徑常比爐高多出1~3 cm。筒式爐的頂部較底緣略粗,外壁向內微斜至近底處內收,底部以三足為常見,三足三等分于器底,立于底心至邊緣連線的中間處,足多呈倒三角、倒梯形或“T”形磬足,制作似乎是在圈足的基礎上切削出來的,足端平切或圓緩,無釉露胎或少量粘砂。底心平坦或呈圓形內陷(圖4),施滿釉為多,也有的無釉露胎或施褐色護胎汁。器底除三足外也有圈足者,足徑較大,足壁矮且窄,足端平切或外側斜削,無釉露胎,底心平且滿釉(圖5)。筒式爐胎灰白堅致,火候較高,堅固耐用,其青釉的釉色、釉質有較多變化,釉色可辨有青綠、青黃、青灰、豆青等等,色調豐富,深淺多階(圖6)。施釉普遍較厚,光潔潤澤飽滿,可分為有開片和無開片者,開片者紋理隨不同器而粗細不一,有細小冰裂紋或如哥釉、蟹爪紋等,無開片者則多具顯著的乳濁感,遠觀似脂似玉,細看則多能發現密集的細微氣泡,內壁則多露胎或少許稀薄白釉,有明顯的旋坯紋。
除部分素面外,多數筒式爐的外壁具有紋飾。紋飾的內容較為單一,主題以纏枝牡丹紋為主,通常是在爐外壁中央飾一周連續纏枝牡丹紋,而在近口部和底部又各附加一圈連續的回紋、云紋或海浪等。主體紋飾呈淺浮雕狀,頗有立體感,觀其細節筆者認為其并非單純剔刻而成,而應是分模印與剔刻兩個步驟,先以模印工藝印出外壁紋飾主體框架,包括中央的纏枝牡丹紋的大致輪廓與上下兩端的紋飾環帶,再用手工剔刻的方法,在模印纏枝牡丹紋基礎上將輪廓剔深并刻劃出花葉上的脈絡等細節,紋飾總體風格顯粗率、速成,民窯氣息濃厚,但各器間的制作也精粗互見(圖7、圖8)。
東溪窯的青釉缽形爐的數量相對筒式爐似要少,器身主要形態是鼓腹、束頸、敞口、折沿或少數斂口,整體寬矮莊重。底部一般為3個錐形乳釘狀足,足端露胎或具小孔,底心滿釉或露胎。胎灰白堅致,釉色大體如筒式爐,分素面和具紋飾兩類。部分傳世素面器開片的效果如哥釉之金絲鐵線,典雅別致。帶紋飾者模式與筒式爐近同,飾于腹部外壁,題材亦主要為淺浮雕狀的纏枝牡丹紋(圖9、圖10)。缽形青釉爐在制作上多較精美,難度也當較高,檔次應在一般筒式爐之上。此外,封門坑窯還有雙耳爐[1],體小巧別致,直口,弧腹,雙環形耳,小圈足外撇,釉色淡青具冰裂紋,有模仿銅器的味道。青釉爐作為東溪窯數量較大的產品之一,規格、釉色都較多樣,精粗不一,存世多泛,反映其燒造具有一定的規模并且延續的時間不短。

圖1 封門坑窯標本

圖2 掃帚石窯筒式爐標本

圖3 掃帚石窯筒式小口爐標本(來源:作者自攝)

圖4 掃帚石窯底內陷筒式爐標本(來源:作者自攝)

圖5 封門坑窯滿釉平底筒式爐標本(來源:作者自攝)

圖6 廈門私人藏品(來源:作者自攝)

圖7 漳州市博物館藏品(來源:作者自攝)

圖8 廈門私人藏品筒式爐(來源:作者自攝)

圖9 封門坑窯青釉爐標本(來源:作者自攝)
青釉瓶罐等類有陳設器和日用器。瓶類陳設器多體型較大,造型優美,制作精良,如漳州市博物館展出的大瓶(圖11),器形筆挺端正,撇口,長束頸,豐肩,鼓腹,下部內收,圈足無釉施褐色護胎汁。器身素面,釉色淡青,厚而潤澤,具細小冰裂紋。漳州市博還有一件帶紋飾青釉大瓶[2]50,喇叭口,束頸,豐肩,斜弧腹,圈足施褐色護胎汁,高38.8 cm,施粉青色釉,胎厚,器身頸部飾蕉葉紋,腹部飾纏枝牡丹紋,肩部及底部各有一周連續回紋。此外難得的是瓶身具青花“興寶樓,太保宮,嘉慶二十三年吉置,東溪弟子蘇成胡答謝”題款,有明確的紀年和東溪地名,很有參照價值。青釉小瓶體型小巧,制作相對簡單而為實用器,撇口,束頸,溜肩,鼓腹漸下收,或多作為藥瓶類使用(圖12)。
東溪窯還有一種很有特點的青釉印花小扁瓶。造型為直口、扁圓、鼓腹、平底,一般高7 cm,腹徑5 cm,肩部有對稱的雙系,瓶身由前后兩片一樣的模制瓶壁相向拼合而成,模印紋飾也相同,頸下為一周蓮瓣紋,腹兩面飾纏枝花卉藤蔓。釉色有豆青、青灰、青黃等,多不開片,釉層厚而多氣泡呈乳濁狀。筆者在封門坑和掃帚石兩處窯址均見有這類小扁瓶(圖13),并曾在2015年2月于南靖龍山一古瓷愛好者處見到其從窯址采集的成麻袋小扁瓶,收藏于民間的傳世品亦不乏(圖14),可見這種小扁瓶也是產量較大的品種之一。小扁瓶的造型與鼻煙壺相近,可作為一類低檔鼻煙壺或用以裝奩小藥丸,除這種青釉外也有白釉及青花產品。
青釉罐似小型器不少,如南靖封門坑窯址出土器物15NFY③:06與15NFY①:10[1],體型均小,前者高6.9 cm,直口、圓肩、鼓腹、圈足,施青綠釉,釉面滋潤而具冰裂紋。后者高僅4.7 cm,撇口、束頸、圓肩、鼓腹、平底,青綠釉具冰裂紋,這類器物可能也主要是作為裝奩藥丸或藥粉的器具。
東溪窯還有一類陳設器觚,如《南靖窯》一書中所記錄的一件觚的下部殘件[3]73,整器的造型應是筒狀,口微撇,腰部內束,圈足,足端露胎。釉呈淺青綠色,厚而潤,多氣泡。此觚位于腰部的裝飾頗有特點,為一圈露胎并施深褐色護胎汁的模印紋飾環帶,紋飾帶又可分為上中下3部分,上下為兩條連續漩渦紋,中間為連續云雷紋,有模仿三代青銅禮器之意,當為一種較高檔的陳設品,與部分漳窯米黃釉器風格相近。

圖11 漳州市博物館藏品青釉大瓶(來源:作者自攝)

圖12 漳州市博物館藏品青釉小瓶(來源:作者自攝)

圖13 封門坑窯小扁瓶標本(來源:作者自攝)

圖14 廈門私人藏品小扁瓶(來源:作者自攝)
碗、盤、杯等圓器是百姓日常生活使用的必需品,作為大規模民窯的東溪窯,日用瓷在主流的青花之外也自然會有部分比例的青釉產品,從窯址堆積和民間傳世品看,青釉碗、盤碟、杯等的數量還不少。
青釉碗器形一般為圓唇,敞口或撇口,弧腹,深淺不一,撇口者腹多略深,敞口者略淺,胎骨厚重敦實,灰白堅致火候高。器內外皆滿釉,基本素面,施釉多偏厚,釉面勻凈潤澤,釉色有青綠、青灰、青黃等色調,基本具開片冰裂紋,紋理大小不一。底多為寬厚圈足,呈玉環乃至玉璧形底,足面常向心傾斜,足端無釉或部分施褐色護胎汁,底心平整滿釉(圖15)。青釉碗類多厚實粗重、器形沉穩、青釉飽滿,外觀上帶有些端正莊重的氣質,或與一般飯碗有別。
青釉盤碟形制不一,體型多不大但相差懸殊??谘貫槠娇诨蚱部?,圓唇,有是否具折沿的區別,腹部呈淺弧腹或斜直壁,底部均為圈足,有寬窄之分。胎骨呈灰或灰白,厚重堅致,火候較高,釉色有豆青、青灰等。無折沿的類型器內多較淺,胎體向盤心則明顯增厚,近外緣扁薄,腹外壁斜直,有素面也有帶紋飾者,素面器釉面勻凈可人,素然淡雅如鏡;有紋飾者見于盤內面,有印刻相結合的纏枝牡丹紋,與青釉爐、瓶類一致(圖16)。具折沿類型在口沿處向外翻折呈板沿狀,外緣有呈花口者,部分造型配以青灰色開片玻璃釉則略有宋元器之風韻(圖17)。折沿盤碟除素面外也有在盤內及折沿飾有刻畫紋,內面紋飾題材有牡丹、靈芝紋等并以波紋、卷草紋等為邊飾[2]59,63。靈芝紋在青花瓷上多見,是一種常見的民窯大眾化紋飾,在景德鎮窯青花上出現大約始于雍正時期,閩南沿海窯口亦多流行于清代中期以后直至近代,泰興號上即有大量產自德化、漳州諸窯的繪靈芝紋碗盤,此類紋飾對于相關青釉器也是種斷代的佐證。 盤碟底部圈足分寬窄兩類,均見于各類造型的盤碟。寬圈足與碗類相同,呈玉環底或玉璧底,頂面向心斜削,露胎或施褐色護胎汁,底心滿釉(圖18)。窄圈足足壁較窄,常挖足過肩,足端細修呈魚脊狀露胎,底心滿釉(圖19)。
東溪窯除一般的盤碟外還有一類茶盤,如(圖20)中的殘件,盤內底平坦滿釉,邊緣斜折向上為淺腹壁,敞口,圓唇,底圈足,足徑較大,足壁寬矮呈帶狀,頂平削露胎,底心滿釉。胎骨灰白堅致,釉層厚呈淡青色,遍布大小規則的開片,頗有哥窯風韻。這類茶盤為閩南人日常泡功夫茶所用,將茶杯等茶具置于其上,除青釉外也有米色釉及青花等品種。
青釉杯的形制與青花及白釉器近同,敞口或微撇,深弧腹,內外滿釉,圈足分寬窄兩種,足端露胎,足內滿釉,釉色青綠偏淺,有的具開片,這類青釉杯可為酒器或茶器(圖21)。另一類茶器盞托至少有兩種不同類型,一種形制較鮮明[2]64,為一青釉淺碟狀托盤中央附有一個杯盞,托盤圓唇敞口折沿,淺腹,窄圈足,施具冰裂紋青綠釉,與青釉碟相同。中央的杯盞圓唇斂口、鼓腹,外壁施釉與托盤一致,整體有些宋元盞托韻味。另一種在封門坑窯有出土[1],器形依發掘報告所見為一厚碟狀,中央無附杯盞,敞口圓唇,斜直壁,圈足,胎骨很厚,碟心加厚凸起以承托杯盞。

圖15 廈門文物市場所見(來源:作者自攝)

圖16 廈門市博物館藏品青釉盤(來源:作者自攝)

圖17 封門坑窯青釉盤標本(來源:作者自攝)

圖18 封門坑窯寬圈足青釉盤標本(來源:作者自攝)

圖19 封門坑窯窄圈足青釉盤(來源:作者自攝)

圖20 封門坑窯茶盤標本(來源:作者自攝)

圖21 封門坑窯青釉杯(來源:作者自攝)
青釉文房用品有水盂、洗等。小水盂在封門坑窯即有出土(圖 22),制作小巧精致,形制上斂口,斜弧腹,下部膨大,臥足,外壁施淡青綠釉及底,釉層較厚,釉面光潔具均勻開片,內部露胎并有旋坯痕。洗類器物參考《南靖窯》一書中的殘件[3]67,其形制為圓唇敞口,鼓腹,應為缽形洗,施淡青色釉,有較大開片,口沿醬釉,外壁具施醬釉的模印獸首貼塑,生動精致,應是一種相對高檔的文房用品。此殘件下部缺失而致底足形態不明,但筆者曾見的青釉冰裂紋缽式洗的傳世品,有具三乳足或圈足,或可作為參考。除了水盂、洗,在掃帚石窯也能見少量青釉山形瓷筆架,釉面潤澤無開片,局部積釉,釉色泛青而較淺,介乎于青釉與白釉之間。

圖22 封門坑窯小水盂標本(來源:作者自攝)
東溪窯的青釉青花器是青釉與釉下青花的結合體,本屬于青花器的范疇,但其器形、胎、釉、底足等卻與青釉碗盤完全一致,只是在器內加繪了青花紋飾,形制上包含了各種的青釉碗盤[2]140-145。釉色以青翠青綠為主,青花發色濃艷深沉,紋飾內容較單一,主要為山水農舍漁舟垂釣之類,有清代中葉的味道,目前閩南民間不乏傳世品(圖23)。東溪窯的這種青釉青花器顯然應是模仿自景德鎮窯的豆青釉青花盤,后者亦是一種較大眾化的產品,二者在青花圖案內容上頗為相近。景德鎮的這類青釉青花盤大致流行于清代中期,不少器底還書有乾隆年號款,也就側面表明東溪窯的同類器物應在同時或更晚。

圖23 廈門文物市場所見(來源:作者自攝)
東溪窯在裝燒中廣泛使用匣缽作為窯具,由窯址堆積中的殘器所見,從大碗、盤、爐到小碟、湯匙、水盂,基本上各種類的器物均使用匣缽裝燒。青釉器的裝燒與其他品種器物并無多少區別之處,也是使用匣缽裝燒。東溪窯匣缽主要有M形匣缽和平底筒形匣缽兩種(分別見圖24、圖25),所側重的器物各有不同,同一種匣缽的規格又多有變化。東溪窯的碗、碟類產品一般均以M形匣缽裝燒,窯址可見不少青花碗是以一缽二器仰燒的裝燒方式,上碗內滿釉,圈足置于下碗內的澀圈之上,下碗圈足置于匣缽底,底足粘砂以墊隔。下碗在制作和紋飾上多明顯較上碗粗糙、草率,可見同一匣缽中,滿釉且繪畫較好的上碗相對于帶澀圈且粗率的下碗檔次要更高,售價也更貴。而在青釉碗碟上,無論器形的變化似乎均內部滿釉而無帶澀圈者,可推測青釉碗碟是基本以M形匣缽一缽一器仰燒的裝燒方式,并也使用砂粒作為器足與匣缽間的墊隔物(圖26)。
直壁平底的桶形匣缽在應用上則相對要靈活。不適宜使用M形匣的爐、瓶以及各種小碟、小杯、粉盒、藥瓶、湯匙、瓷塑等小件器物均可使用筒形匣裝燒,選用匣缽依照器物的規格,大件的爐、瓶等采用一缽一器正燒,一個匣缽內既可以裝燒一件大器也可以排列數件乃至多件小件器物一同燒制,多件匣缽壘疊而上呈柱狀置于階級窯室中。在筒形匣中裝燒器物不如M形匣規范,同一匣缽柱中可以裝奩完全不同的器物類型,隨意性大,按需配置。如(圖27)中的粘連標本顯示在上下相疊的兩個筒形匣中,上層裝燒有青釉三足缽式爐,下層則裝燒小杯,小杯應是以數件仰置平放。
對于東溪窯這類民間窯場來說,利潤是追求的最主要目標,因此節省空間和燃料、提高單位產量是硬性的需求,諸窯在裝燒中廣泛使用套燒方法,即是出于此目的,如利用爐一類具有空腔、廣口且內部露胎的大器內部空間裝奩小件器物一同燒制,封門坑窯就出土有在青釉爐內套燒小水盂的標本[1],這種做法東溪窯中當使用不少。

圖24 掃帚石窯M形匣缽(來源:作者自攝)

圖25 掃帚石窯平底筒形匣缽(來源:作者自攝)

圖26 掃帚石窯標本砂粒墊隔物(來源:作者自攝)

圖27 掃帚石窯粘連標本(來源:作者自攝)
關于東溪窯青釉器的燒造年代,最直接且準確的了解渠道是通過帶有紀年銘文的器物樣本。存世青釉器中確有這樣紀年器,如前文已提及的漳州市博物館所藏的具“嘉慶二十三年”紀年款的青釉牡丹紋大瓶。嘉慶二十三年(公元1818年),是這件瓷器確鑿無疑的制作年份。一件這樣的紀年器,可以為其所具有的胎骨、釉料、裝飾紋樣、制作工藝等一系列特征提供一個可靠的年代依據。單從這件瓶上看,其胎、釉、裝飾紋樣等都是典型的東溪窯青釉器特點,模式很明確,器高38.8 cm,規格較高,制作精美,難度也相對較大,顯然各方面的工藝是比較成熟的。筆者認為這件大瓶應可代表東溪窯同類型青釉器處于繁榮時期的作品,如此,則推同類風格的青釉爐、碟等的流行時間應大致可以嘉道之際為中間點前后延伸幾十年,早可達乾隆時期,而一些制作粗率的應可視作生產擴大、行將泛濫的后期產品,可到道光以后。參考以往東溪窯址的調查,在1990年下東溪頭窯的調查中[4],于第一、二地點均發現有具印刻紋飾的青釉爐,且第二地點的青釉器僅爐一種,二窯址年代判斷為清代早期至中期。1992年的東溪窯調查中[5],于Y12采集到三足筒式爐殘件,窯址時代推測為康熙—乾隆時期。在1999年的東溪窯調查中[6],于編號Y2的窯址發現有不少青釉缽形爐和筒式爐標本,規格不一,多飾有纏枝花紋,此窯應經歷了青釉器的生產興盛期。調查者根據同出的青花瓷紋飾特征判斷此窯時代在清康熙至乾隆期間。
結合紀年瓶和部分調查資料,筆者認為東溪窯常見的以纏枝花卉為主要裝飾的青釉爐、瓶、碟等流行的時間主要約在清代中期以后的乾隆—道光期間,同時也包括其他胎、釉、形制相近的素面器,當然生產的時間還可以持續到更晚。此外,在以燒青花瓷為主的下洋坑窯址也出土有纏枝花卉紋青釉筒式爐[7],此窯依青花判斷在明代晚期至清代早期。但見出土的青釉爐殘件制作比較草率急就,像是大批量燒造之后的產品,其是否能把出現的時間提早到在清代早期,筆者仍存疑。此外,另曾聽說1822年的泰興號上也出有青釉筒爐,雖對于這艘時代相當且以生活用瓷為主的商船也屬正常,但筆者相關資料較欠缺不明,故未能證實。
另一處經發掘的早期窯址馬飯坑窯[7],產品以青花瓷為主,燒造年代依青花紋飾風格判斷在明晚期或清早期至清代中期,其中也發現很少的青釉器但只有一類碗,殘件為弧腹,圈足寬矮,足面內斜,外沿斜削,足端露胎呈棕褐色,灰胎,施青綠釉具冰裂紋,類型近似封門坑窯出土的A型青瓷碗。發現數量很少或意味著青釉碗在馬飯坑窯生產的初期也就相當于全窯生產的末期,若窯終燒于清代中期,則此類青釉碗也應大約在此時開始流行。在1999年的東溪窯調查中Y2也有這類青釉碗,時代應與窯同,在康熙—乾隆時期[6]。此外1990年下東溪頭窯調查中第一地點亦發現有寬矮圈足的青釉碗,其中的Ⅲ式碗還具有折沿和刻畫紋飾,并有折沿淺腹碟發現,時代推斷為清代早期至中期[4];再結合加繪青花的同類器物的紋飾風格,清代中期應是這些碗盤比較可靠的流行年代。同時,由各類青釉圓器在胎、釉、紋飾等元素細節上的相互關聯,它們流行的時間應大體相近,處于清代中期至中晚期這個時段內。
對于東溪窯青釉器這個大類,筆者認為其大約出現于清代中期偏早,主要興盛于乾隆至道光年間,至晚期或仍有燒造,并非在東溪窯業的初始階段即存在而應為半道崛起;各種器形如爐、瓶、罐、碗、碟等流行的時間大體相近,是同一個青釉器充溢的大時期內的產物。 雖然漳州地區在明代即存在青釉瓷器的燒造,主要為仿浙江龍泉窯青瓷系統,但東溪窯的清代青釉器與前代或并無直接的傳承關系。一種陶瓷類型往往會有其源流出處,尤其在對善于學習借鑒的福建窯場;東溪窯的青釉器較有可能受到了當時清代龍泉窯以及景德鎮常見的豆青、冬青釉等品種的影響,在東溪窯青釉器上也能明顯見到一些它們的影子,再與東溪地方的一些質料、工藝、審美、市場等因素相結合便形成具有東溪特色的青瓷體系。筆者認為若存在這樣的外界影響,應當還主要以人為媒介來達到,因為只靠器物的流傳,東溪窯工匠恐仍難以掌握如青釉配方這樣的關鍵工藝,就需要有人前往目標窯場學藝或有工匠從那里流動到東溪窯從業。東溪窯還有個“清朝曾征用東溪窯工匠前往景德鎮燒造官窯器”的說法,雖未必是實情,但其若確有真實故事原型則有可能反映了一次東溪窯與景德鎮在人員技術上的交流,在長久的工藝發展中,東溪窯的一些瓷器精品也可與景德鎮媲美。龍泉窯自古對福建古代瓷業的發展有著深重影響,雖然其在明代已走向衰落,但入清代仍有生產青瓷,據說至乾隆以后才停止[8]。東溪窯的從業者雖主要是當地的蘇姓族人,但在東溪窯的生產銷售具一定規模、名聲鵲起之后,也就可能會吸引到其他各地的窯工(如龍泉窯)流動至此,并帶來原窯場的某些特殊技藝,豐富了東溪諸窯產品的內涵。
福建的陶瓷業自古就打上了深深的外銷烙印,在重視自身工藝特色和產品質量的同時,也注重捕捉當下市場的流行趨勢和對各名窯優勢方面的借鑒、模仿,如同安窯系青瓷、平和窯、東溪窯等均能看到的緣自同時期龍泉窯、景德鎮等窯的器物造型和流行紋飾,有些甚至為適應伊斯蘭世界、日本及歐洲市場而具備了異域元素。從宋元至明清,福建的諸窯場開創了延續數百年的一種依托海絲貿易且具有地緣特色的外銷瓷體系。東溪窯及其青釉器也在明清時期全球化海絲大時代的圖卷中寫下濃重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