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斌
“鴨四件”其實是兩樣,鴨翅與鴨爪而已,以單只鴨計,則上上下下,共得四件。四川人有個更富動感的命名,叫“飛飛跳跳”,翅所以飛,爪所以跳,雖說鴨子其實是不大跳的。
鴨四件很能滿足下酒菜的要求。其一,經吃。一盤菜,若三口兩口風卷殘云吃個精光,那肯定不宜于酒。南京有些人將那種很能下飯、量大而風格偏于粗豪的菜肴稱作“滿口菜”,言下其實有對中看不中吃走精致一路的菜品的不屑(譏之“不夠塞牙縫”)。此處所謂“經吃”卻不是指這個:“滿口”是量大、實惠,“經吃”則偏于強調耐咀嚼,“可持續發展”地下酒。
那么下酒何必鴨四件?畜類邊邊角角、筋頭巴腦的所在,與循序漸進式的飲酒,最能相契。所謂筋頭巴腦者,實不止于鴨四件,舉凡鴨舌鴨脖、鴨肫鴨心,均可入列,只是吃鴨四件似更普遍,可充代表。
說是鴨四件,現在的趨勢似乎是鴨爪潛蹤,翅膀橫行,原是一起賣的,如今鹵菜店里更常見的是翅膀。
鴨翅看上去的確比較“橫”,拐子杵在那里大鉗子似的。其實卻沒多少肉,比雞翅不如。有了雞場大批量飼養的肉雞之后,雞翅已是和雞的其他部分一樣肥大多肉起來,漸漸也都按洋人的法子分解,可以有整根的,多數是“把汝裁為三截”,分為翅尖、翅中、翅根。翅尖而外,皆多肉,頭一回在洋快餐店里見到翅根,還以為是小個子雞的腿。比起來,鴨翅枉自張牙舞爪地空有大骨架,卻有點骨瘦如柴的味道,與肥碩的臀部整個不相稱。但在別處的劣勢,喝酒時卻轉為優勢——又不是圖它的肉。
倘說雞翅豐若有余,那鴨翅簡直就是皮包骨,肉多處也不過是骨頭間的絲絲縷縷,加上關節處的脆骨,吃的過程以啃為主,輔之以嚼,幾乎沒有吃肉的感覺,肉的消息端在有無之間。咀嚼之外,作為載體,所載更在味道。鴨肫鴨心,也能提供咀嚼之妙,卻仍傷于太實,易演為另一意義上的吃肉,內臟膽固醇高,在群起講究健康之道的今日,尤其不宜提倡。鴨四件就絕無這樣的弊端。吃時的稍有難度(須動手)還更令喝酒添幾分從容,慢節奏里,酒與下酒物,才能“津津有味”。
說到味,已涉于下酒物要求的第二項,便是不咸。據說有人可以用甜食下酒,大多數喝酒的人恐怕還是視為旁門左道。“下酒物”常被歸為“下酒菜”,“菜”為咸味,至少對中國人,不言而喻。然下酒菜不同于下飯菜,下飯菜不妨咸一點,下酒菜則不宜太咸。蓋“吃”貫穿于“喝”的全過程,此時的“吃”大多又以“菜”為限,不及于“飯”,若下酒的如同下飯的那般咸法,那還不齁死?
鴨四件是可當零食吃的,零食的定義之一是可以空口吃,據說成都街頭拿在手里啃的淑女,不在少數,這也就見得不會怎么咸了。以我所見,鴨四件多半是鹵,雞翅有烤的有炸的,鴨翅大概是過于皮包骨了,烤與炸兩皆不宜。此外較常見的是和黃豆一起紅燒,也不咸。
(摘自《喝酒的故事》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圖/亦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