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傳統武術

錢文忠

長久以來，傳統武術不僅是“國粹”，“功夫”更是中國的世界名片。記得30年前，國門初開，我留學當時的西德。在歐洲人的眼里，中國留學生都應該擅長功夫和乒乓。尤其是“功夫”，讓我們在人高馬大的日耳曼人面前，平添了幾分安全感。我的同學中，還真有人憑著國內學過的幾招太極，堂而皇之地開班授徒，頗掙出些學費和生活費來的。

按理說，國人對中國武術應該是非常熟悉的了。其實未必，我們對傳統的東西，恐怕都是“貌似熟悉，實則陌生”。捫心自問，絕大多數人對中國傳統武術的了解，難道還不是拜金庸、古龍、梁羽生諸先生所賜？怪就怪他們的書寫得實在好，筆下自有迷魅江湖，讓讀者沉溺其中，渾然不覺，忘了那是小說。

從歷史上看，中華武學起碼曾經是博大精深的。比如，傳統武術當然有很多種分類法，但有一種簡單明了而極具巧思哲理：傳統武術可以分屬“春技”“秋技”。春者，生也，長也。“春技”旨在修身養性，強身健體，本不以“能否打”為判斷標準，其流為套路。馬云也練太極，他能否打，我真不知道。不過，想來他的太極還是屬于“春技”的可能性更大吧。

“秋技”則不然。秋者，殺也，死也，最高境界理當是一招制敵，一招斃敵，當然是以“能否打”為判斷的標準，其流為技擊。在“秋技”中，套路純屬多余。不妨翻翻《水滸傳》，數數武松殺西門慶、魯達打鎮關西，都用了幾招。進入熱兵器時代，特別是在現代法律社會下，“秋技”日見衰微，理所必至。

不消說，退一萬步講，哪怕今天中國傳統武術已不重“秋技”，不再能打，就憑“春技”，也自有不可磨滅的價值。當然，我寧愿相信，“秋技”并沒有絕跡，也期待“秋技”重現江湖，在當今法律認可、社會認同的前提下，一展凜凜風采。

大而言之，說到底，這是一個如何對待傳統文化的態度問題。天底下，哪有一種傳統，能不加損益，不與時俱進，就可以完全適應現代社會的呢？如果有人真認為，傳統文化是包治當今百病的靈丹妙藥，那么，依我看，這樣的人首先就應該去吃點藥。我們對傳統文化究竟應該苛求呢？還是像陳寅恪先生倡導的“同情的”理解呢？這難道還用得著爭論嗎？

對傳統之“武”如此，對傳統之“文”不也應該如此嗎？《三字經》《弟子規》當然有傳統的缺陷，有些缺陷甚至還是致命的。但是，它們難道就一無是處？我們就可以一棄了之了嗎？

馮友蘭先生曾經說過，對于傳統的價值，我們應該“抽象繼承”。這才是見道之言，值得我們三思。

（摘自《新民晚報》 圖/黃文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