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夢想打造一處仙居

張琦

歸隱田園，遠比想象中要痛苦

十年前，阿貍和船廠在廣東打工。兩人省吃儉用，計劃著攢錢買套小房子，從此生兒育女，安居樂業。但打工賺不了什么錢，攢來攢去，兩人的積蓄仍然不夠買房子，于是二人一商量，把手里的錢都拿出來做起了小生意。

但阿貍夫婦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子，沒多久就賠光了本錢，落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買房的夢想也破碎了。心灰意冷之下，船長帶著阿貍揣著僅剩的1000元錢回到了家鄉洪湖。

船長的父母都是洪湖岸邊的農民，多年來一直以種荷田為生。不忍心給雙親增添負擔，船長帶著阿貍在洪湖岸邊找了一塊空地，然后砍了些竹子和蘆葦，花120塊錢請人搭建了一處茅草屋，兩人就這樣搬進了茅屋，從此以捕魚為生。

歸隱田園的日子，聽上去很美，過起來卻很苦。茅屋不通電，只能點煤油燈，沒有自來水，就從池塘里取水，每天即便穿著長衣長褲，還是會被蚊蟲叮得滿身大包，又沒有任何娛樂活動，只好每晚九點鐘入睡，凌晨三點摸黑起床干活，累得渾身酸疼卻賺不到什么錢，這樣的日子讓阿貍心生厭倦。

有一晚電閃雷鳴，風雨交加，湖水開始上漲，慢慢淹到了茅草屋，屋頂也被狂風掀開了一角，雨下著下著就變成了冰雹，船長在桌子上站了一夜，死死拉住屋頂的油布，而阿貍則驚恐地坐在床邊，身體瑟瑟發抖著，生恐屋頂被砸穿。

終于熬到了天亮，雨停了，水也退了，阿貍撲倒在船長懷里放聲大哭。她慶幸兩個人還活著，但這樣的生活，她無論如何也不想再過了。

最辛苦的湖居歲月里，夫妻二人就連雞蛋也很少吃到。而正在這時，阿貍懷孕了。婆婆很歡喜，告訴她：生下來吧，我給你攢雞蛋坐月子吃。嘴饞的阿貍一口答應了下來。 后來寶寶降生了，經濟也變得愈發拮據，無奈之下，夫妻二人只好把孩子交給老人，再次南下打工。

那段日子里，兩夫妻將能干的活都干了個遍，掙的都是辛苦錢，而比賣苦力更辛苦的，是那種想孩子想家的心情。阿貍經常夢見和丈夫帶著寶寶生活在洪湖水岸，捕魚、采蓮、撐船，一家人又唱又笑，笑著笑著，她自己也覺得不像真的，于是猛然間醒來，淚流滿面。

離鄉背井，家中父母無人照料，孩子也成為留守兒童，饒是如此，賺的錢也買不起城里的一套小房子。這樣的選擇，真的正確的嗎？阿貍和船長經常陷入沉思。

手頭有了點錢后，兩人果斷回到了洪湖，承包了一片魚塘，做起養殖業。大人可以住茅草棚，孩子不行，于是阿貍萌生了在洪湖水岸建房的念頭。因為承包魚塘，兩人手頭的錢已經請不起工人，只好自己動手一磚一瓦砌房子，與此同時還要養魚種菜維持生計，日子過得辛苦異常。

“從前只覺得歸隱田園很美，卻沒想到要吃這么多苦。但幸好我愛的人都在身邊。”日子雖苦，阿貍和船長卻心懷希望。

不畏細節，才有資格筑起夢里仙居

因為一個建房的夢想，阿貍和船長吃足了苦頭。剛開工的時候趕上三伏天，皮膚曬得又疼又癢，脫下衣服抹一把就掉下一層皮，十噸河沙，全靠人力運輸，夫妻兩人是建房的主力軍，阿貍的公公忙完家中的活計也會趕來幫忙，三個人如螞蟻搬沙般一點點砌房，此外還得兼顧魚塘，每天都累得只想倒頭大睡。

雖然辛苦，但阿貍卻一心想把這處居所打造成一個屬于自己和船長的世外桃源。她愛花，每次看到別人家的花園都會癡癡看上好久，她計劃著在新房子的屋前屋后都栽滿花兒。新房子的地面剛一鋪好，她果然迫不及待地在屋外種上了一圈鳶尾花，花兒很快生根發芽，臨水照花，別有一番生機和柔情，阿貍看著花兒，忽然覺得吃再多苦也心甘情愿了。

就這樣煎熬了半年多，房子初步落成，但養殖業卻做得并不成功，一家人的生活再度捉襟見肘。無奈之下，夫妻倆只好重新外出打工。這一次他們運氣不錯，慢慢賺到了一些錢，兩人開始商量著要不要把孩子接到城市生活。但不知怎么，兩人總也無法鼓起勇氣同田園告別，他們總是回想起在大自然中勞作的時刻，也格外懷念那處新筑起還未來得及住的新居，“我們回去吧，去繼續構筑我們的水岸桃源，去完成那個栽花種荷的夢想。”阿貍對船長說。

于是二人再次攜手回到了水岸，興致勃勃地布置起了新居：他們在鄰水的露臺上擺滿了花草，在臥室里砌上了磚炕，手工打造了茶幾和床頭書柜，用拆下的舊門板做成了餐桌，然后鋪上舊床單，擺上一瓶花，餐廳立刻變得清雅非常。與此同時，阿貍和船長還在魚塘里栽滿了荷花，在屋前屋后撒下了無數花種。

在夫妻二人的精心打理下，新房很快顯露出了仙居模樣：露臺伸到了水中，書房與廚房都可以看見水色，窗外是蓮葉田田，窗內布置得清新典雅，涼廳的躺椅上可以看星星聽蛙鳴，房屋四角擺滿了花花草草。

阿貍還特意寫了一篇《蓋房記》，她在文章里寫道：

明代高濂在《遵生八箋》中這樣描述書齋環境： “窗外四壁，薜蘿滿墻，中列松檜盆景，或建一二，繞砌種以翠蕓草令遍，茂則青蔥郁然。旁置洗硯池一，更設盆池，近窗處蘭，蓄金鯽五七頭，以觀天機活潑”。我也要在新居中實現這番景象。

從2012年開始，阿貍和船長除了做農活、陪孩子，就是忙著在房屋外面種植花木，比起建房而言，這才是一項更加龐大的工程，兩人都不是園藝專業出身，只是為了愛花而種花，他們在網上結交一群花友，得來天南地北的花種，然后一一在園中試種。花有千骨，不同的花木對環境有著不同的喜好，阿貍夫婦卻摸清了每種花的脾性，將它們照顧得妥妥當當。

多數人在做夢的時候，我在搬磚

轉眼間六年過去了，阿貍和船長已經坐擁繁花之間。他們的房屋早已被花木包圍：廚房的外墻上密密地爬滿地錦；紅瓦上覆蓋著凌霄花，還有繡球、薰衣草、鐵線蓮，五彩繽紛爭奇斗艷，一年四季花開不敗。而有了繁花相伴，生活也變得充滿意趣：

每天早晨三四點鐘，阿貍和船長就會起床，船長去魚塘勞作，阿貍則帶著大黃狗去樹林里跑步，一面跑一面聆聽自然之音：蟬鳴聲、鳥叫聲、流水聲、犬吠聲，以及風兒劃過樹葉的聲音聲聲入耳，內心一片澄凈。晨光熹微，一點點灑在皮膚上面，清涼又令人歡喜。跑完步，阿貍會在院子里靜坐片刻，然后坐在躺椅上讀會兒書，接下來開始烹煮早餐，蓮子湯、玉米餅、黃瓜腌菜，一碟碟擺上木桌，這時候船長也收網回來了，夫妻倆喚醒孩子，三個人臨窗而坐，開始享受簡單而美味的早餐，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語，聊的不過是田間瑣事，家常絮語，但卻勝過世間一切蜜語。

有空閑的時候，阿貍喜歡在書房里小坐，對著窗前的蓮花蓮葉讀點書，她喜歡讀古人的草木筆記，也喜歡古詩詞，讀著那些優美的句子，看著眼前的美景，她覺得生命里再無憾事；有時候她也會在撿來的石頭上作畫，畫的不過是自己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但卻別有意境；阿貍還喜歡音樂，她在網上淘了一把吉他，然后跟著網上的教程自學，慢慢的竟也能自彈自唱了。

船長很疼愛阿貍，總是盡可能滿足妻子的愿望，知道阿貍喜歡旅行，他主動提出讓她每年外出旅行一次，自己留在家中照管花園和魚塘，料理家事。于是每年農閑的時候，阿貍都會外出一段時間，她曾獨自去過終南山、拉薩、云南等地，以窮游的方式游山玩水。每次外出，一想到船長正在家中幫她照料孩子和花草，等她回家，她就覺得格外溫暖。

而在歸園田居的生活里，賞花、讀書、聽風、作畫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更多的時候，阿貍夫婦需要以辛苦的勞作來維持日常的生活。船長每日早起捕魚捉蝦，然后騎著摩托車去市場售賣，雪夜還需破冰下水，一雙手裂滿了口子；阿貍則每天都會在園子里工作很長時間，給蔬菜和花兒鋤草、澆水、施肥，還要鋪路建籬笆，照顧全家人的衣食，不可謂不辛勞。

而阿貍和船長種花的故事，也被周圍的漁民傳為奇談，在他們看來，花草不能吃不能喝，這么折騰是為了什么呢？但在阿貍夫婦看來，能與荷塘相對，同百花相看兩不厭，在自己打造的田園仙居里流汗，就是生活最美的模樣。

“很多人都有一個田園夢。很多人也只是讓它成為一個夢。我們可以夢想成真，其實區別也只不過是別人在做夢的時候，我在種花和搬磚。”阿貍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