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南麗，抓拍“荷爾蒙”的開心老太

龔新葉

俄羅斯世界杯正在如火如荼地舉行，邊緣球隊摩洛哥已被淘汰出局，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卻火了，他就是被《GQ》雜志評選為世界足壇最帥教練的摩洛哥隊主帥勒納爾。有人想挖出他的更多資料，卻發現連一張他過去的照片都找不到，只好求助于體壇攝影界的“活化石”洪南麗：“洪老師，您拍攝過勒納爾嗎？”“我找找。”她回答。

17年前，勒納爾曾在上海中遠俱樂部擔任助教，那就一定“逃”不出洪南麗的鏡頭。馳騁體壇攝影界40年，洪南麗可謂“無孔不入”，一切活動、比賽，不論重要與否，能去就一定會去。這些年，姚明、郎平、劉翔、范志毅、薩馬蘭奇等體壇明人都成了她的“鏡下囚”。不久前，80歲的洪南麗在上海舉辦了“開心老太，感動瞬間”從業40年攝影展，“象棋大師”胡榮華、籃球教練李秋平、“九球天后”潘曉婷等人都悉數到場，王治郅甚至專門跟部隊請了假前來捧場。

辦完展，洪南麗考慮“金盆洗手”，放下鏡頭，回歸家庭。“什么事都得有個結束，現在我先生生病，我應該照顧他。”她對《環球人物》記者說。

一張照片捧紅范志毅

洪南麗與記者約在東華大學進行采訪，那里方便她隨時回家照顧老伴鄭桂芝。鄭桂芝今年87歲，是前上海足球隊隊員，范志毅的父親曾是他的學生。如今年事已高的鄭桂芝記憶力不是很好，唯獨聊到足球時會開心健談，于是洪南麗時常故意把電視調到足球頻道，借此跟他交流。

這次影展，有一張照片非常顯眼：范志毅雙手叉腰、扛著肩膀，眉宇間有股舍我其誰的霸氣，這就是“范大將軍”的起源。曾經有人問范志毅，為什么球迷管他叫“范大將軍”，范志毅回答：“有一名攝影記者，她1995年拍了一張我站在球場上雙手叉腰的照片，有種橫刀立馬的感覺，‘范大將軍就慢慢這樣叫出來了。”6年后，范志毅成為中國第一位亞洲足球先生，這個名號更響了。

記者到達東華大學沒多久，洪南麗也緩步而來，滿頭銀發的她步態傴僂，一身運動服并不合身，以至于她會時不時提一下褲腰帶；背上壓著一個大書包，讓她的身體看上去更加瘦小。這樣的打扮，很難讓人想到她是一位體壇攝影界的風云人物。

坐在記者對面的洪南麗不露聲色，從書包里拿出一瓶水遞給記者，隨后又翻出兩本相冊，這是她40年攝影生涯的結晶。第一個專題就是姚明，從他初入籃壇，到他進入NBA，再到他退役，都定格在洪南麗的照片里。“他是從上海小囡（寶貝）一步步成長為‘中國巨人的，真是中國的驕傲。”洪南麗說。

1998年，姚明成為上海男籃主力，洪南麗幾乎拍下了他隨后每場比賽的照片。2000年，姚明所在的“東方sharks”俱樂部與王治郅所在的“八一火箭”俱樂部比賽，洪南麗拍下了中國籃壇兩位巨星挑球的經典畫面，這也是唯一一張兩人挑球的照片。2011年，姚明準備退役，洪南麗想著送他什么禮物，王治郅告訴她，姚明曾特意詢問過自己那張挑球的照片是誰拍的，很喜歡。于是，在姚明的退役發布會上，洪南麗借提問的機會，將照片送給了他：“他很謙遜，親自下臺把我扶到臺上和我合影。而且做事也很認真，你沒見過他讀書的樣子，無論人再多，只要他拿起書，整個人就沉進去了，不知道身邊發生了什么。”

“違規”拍出薩馬蘭奇經典照

洪南麗對于拍照近乎癡迷，為了拍到自己想要的照片，甚至會“不按套路出牌”。“因為每張照片都是歷史，拍照就是記錄歷史，錯過了就沒有了。”洪南麗對記者說。

1993年，上海舉辦第一屆東亞運動會，時任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出席了開幕式。在新聞發布會上，國內外攝影記者都期待拍到薩馬蘭奇的照片，洪南麗同樣如此，但她作為東亞運動會宣傳部的工作人員，只是負責運動會宣傳，沒有進場拍照的權限。“我心想不行，機會難得，我要拍一張獨一無二的照片。”洪南麗說。于是她躲在發布會場的最后一排，趁人不注意悄悄往前挪，“都是外國人，我只好不停跟他們說‘Im sorry，Im so sorry，最終擠到了第一排。”當時，薩馬蘭奇正拿著一支中國長城牌鉛筆壓在嘴唇上，陷入沉思。與其他拍會場用于發稿的記者不同，洪南麗第一反應是拍薩馬蘭奇的特寫，“雖然不能用于第二天發稿，但它有生命力，以后也能用。”于是，一張名為《薩馬蘭奇在想什么》的特寫照片誕生了。同年，中國申辦奧運會，新華社使用了這張照片，放在了申奧雜志上。“這讓我覺得拍照是有意義的，不光是我獨一無二的成果，更主要的是保存了歷史。”她說。

專注于工作的洪南麗不只是賣力，甚至會“拼命”。2005年，上海舉辦國際跳水比賽，郭晶晶的比賽項目是3米板。為了盡可能拍到郭晶晶完美跳水的照片，67歲的洪南麗悄悄跑到了10米跳臺上。“從正常角度拍，不管是正面還是側面，背景都很亂，我就想從上往下俯拍，所以去了10米板，探出上半身往下拍。”洪南麗心有余悸地說，“找角度、調整焦距的時候我自己的身體也跟著晃動，很容易失去平衡，生怕掉下去。”這張冒著生命危險拍出來的照片，洪南麗給它取名《碧波仙子》，背景除了跳板，剩下的只有郭晶晶優雅的身姿和清澈的水面。

洪南麗對攝影的執著，正是當下常說的工匠精神，她說：“我的追求就是要拍就拍好的，經得住時間考驗的。”她對工作的熱愛，也換來了大家對她的尊重：2017年，籃球巨星奧尼爾在得知她79歲高齡仍在一線攝影時，主動與她合影，并稱她是“最喜歡的中國女人”；而足壇名教卡佩羅，這位從不在賽前簽名合影的怪人也在一次比賽前破例為洪南麗送上了簽名照。“我拍照也沒想太多，不是為了錢，也不是為了出名，純粹是喜歡，喜歡的事情為什么不做到最好呢？”她對記者說道。

10年沒給自己買新衣服

少有人知道，如今已是攝影界元老級人物的洪南麗，曾是一名體操隊員。在她40歲之前，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成為攝影記者。

1979年，洪南麗被調到了上海體委攝影部。“我的攝影基礎為零，家中還有兩個孩子要照顧，再加上先天條件不足——我身高才1米5出頭，所以剛開始我一點都不想攝影，但那個年代，要服從組織。”就這樣，洪南麗被推到了以男同志為主體的“長槍短炮”攝影群體中。

為了盡快上手，洪南麗沒日沒夜地自學，在賽場上，聽其他攝影記者按快門的聲音，記住什么時候按快門；生活里，對著飛速來往的車練習對焦和抓拍；平日里接觸到的攝影雜志，把有用的章節通通抄下來……每個周末都在暗房里度過。

“調動工作的時候我已經40歲了，這個年齡人家都已經有所專長，而我剛開始學攝影，所以很多東西對我來說都是挑戰，但我肯吃苦，這是我一直很驕傲的地方，我靠著吃苦把攝影這門技術拿下來了。我相信付出了就會有回報，”說到這里，洪南麗頓了頓又改口道，“也可能付出了沒有回報，但是不付出，不去做，就絕不會有回報。”

1993年，洪南麗從體委退休，卻放不下手中的相機。當時，正好趕上《新民體育報》創刊，他們把洪南麗招了進去。“報社的清潔工問我，你那么賣力，收入是不是老多老多的？聽說我每周只有50元，車錢飯錢都包括在里面后，他們說，你還不及我們，我們還有高溫費、營養費。”洪南麗笑道，“但我不在乎，我這個歲數，人家還能給我拍攝的機會，讓我做自己愛做的事情，已經很滿足了。”

現在，洪南麗已退休多年，沒有工作單位的她，都是自費進入各大比賽進行拍攝：上海游泳世錦賽，她每場買50元的最低票價，一天不落地拍完了整個賽事；NBA中國賽，為了搶到姚明、劉煒作為對手同場競技的珍貴畫面，她買票坐在二層的水泥地上進行拍攝；今年隨上海上港俱樂部前往日本征戰亞冠，她也是自己花錢買機票。為了節約費用，洪南麗已經10年沒有給自己買過衣服，服裝都是李寧每年贊助給她的。

因為不在單位供職，洪南麗的照片已經不以換稿酬為主，她一直在透支家底從事攝影。當記者問為什么這樣做時，她回答：“照片都是史料，需要有人去記錄，而且我半輩子都跟它在一起，想放手真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