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樹下，那年花開

編者按：濟南勸業場，也稱國貨商場。對于濟南人來說，這個商場銘記著一個光榮的時代。在陳忠和張機的文章中可以讀出童年的美好記憶、老街巷里的如煙往事以及濟南這座老城曾經的萬種風情。

我有個表姐住在剪子巷，每次去她家玩，她都會帶我去國貨商場。

國貨商場，老濟南人都習慣稱勸業場，它位于剪子巷南口，趵突泉南門西。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它是很繁華的，有照相館、布店、藥店、書店、旅館、飯店、理發店、副食店、文具店、鞋帽店、樂器店、百貨店。印象最深的是，在商場的東首路南，有家干鮮果品店，店門前擺著水果和土特產，店內有各種糕點、糖果、茶葉、香煙和白酒。

每次去表姐家，幾乎都是在放學后。每每想起來，就覺得整條街道的黃昏里，彌漫著淡淡的水果味和濃濃的糕點味。

聽父親說過，他小時候，勸業場是很熱鬧的，有玩雜耍的、說相聲的、拉洋片子的、說書的，還有家金城電影院，放的電影都是無聲的武打片。據說，當年在齊魯大學教書的老舍就經常光顧勸業場，來聽吳景春、吳景松的相聲，老舍從他們那里學到了很多詼諧幽默的俏皮話，并運用到他的文學作品中。

上小學三年級的暑假里，一天下午，我正在和表姐院里的一個小男孩彈溜溜蛋，表姐把我悄悄地招呼到院門外，低聲問我想不想吃牛奶冰糕？我說想啊。她說過一會兒，守著她媽的面，讓我喊想吃冰糕。我也沒多想什么就痛快地答應了。表姐回屋沒幾分鐘，我就迫不及待跑到屋里，嚷嚷著要吃冰糕。表姐放下手里的書，說，我陪你去買吧。表姐的母親用疑惑的眼神瞅了一眼表姐，說，快去快回，搗寶他自個不能去啊？就知道野。

一出院大門，表姐就親了我額頭一下，說，今天，姐給你買兩支牛奶的。

走到商場東口，表姐大方地給我買了兩支牛奶冰糕，我想給她一支，她搖搖頭，說：姐不吃，都是給你的。說完，就領著我往商場內走去。我納悶地問道，去哪兒，不回家？她沒言語。走到一家旅館前時，她朝四處看了看，低聲對我說：一會兒姐上去看個朋友，你就在這等著，別亂跑。我扭著身子，說，我也跟你上去。她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你要不聽話，姐以后再不給你買好好吃啦。

我在旅館門外等了有一刻鐘，可冰糕吃完了，天很熱，我的小背心都濕透了。就在我想上樓去找表姐時，表姐帶著一臉的喜悅和羞紅出現了。我無意中看見有個穿軍裝的身影一閃而過。多年以后才知道，他是表姐的男朋友，也是她的高中同學，后來，在戰場上犧牲了。

1977年中秋節的前一天，父親騎著金鹿牌自行車帶我到了國貨商場，買了兩盒棗泥、豆沙餡的酥皮月餅，一瓶衡水老白干，一個鮮貨簍子，枝條編的簍子里裝著蘋果、梨、石榴、柿子等鮮水果，然后去了表姐家。

那天晚上，表姐家在門前的石榴樹下，擺上了酒菜和月餅。月光很亮，透過石榴樹的枝葉，斑駁得很靜，空氣中滿溢著菊花的香味。我看著桌上泥做的兔子王，感到它抱著大棍做搗藥狀的神態很滑稽。我將目光移到表姐臉上，突然發現她的眼里有濕濕的亮光，正想問她，她卻起身離開了飯桌，一個人走出了院子。

我跟了出去，發現表姐在商場東首路南的干鮮果品店前停下腳步。店里店外的電燈很亮，門前水果攤上的各種新鮮水果，在明亮的燈光映照下，顯得格外新鮮、誘人。

許久，她轉過身來，擠出一絲笑，看著我：過了今年這個中秋節，我們家就搬走了。我一驚：搬到哪里？不再回來了？為什么？她抬起右手，撩了一下額前的劉海，說：我爸工作有調動，到北京。可我不想走，爸媽非要我跟著他們到北京。你會去北京看我嗎？

我木訥地點點頭，想哭。

一個手上拿著糖葫蘆的小男孩，從我們身邊走過，他的奶奶一邊和他走著，一邊教他唱那支耳熟能詳的兒歌：月亮奶奶，好吃韭菜；韭菜齁辣，好吃黃瓜。黃瓜有種，好吃油餅；油餅噴香，愛喝面湯……

國貨商場的夜空，星光點點，看上去，格外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