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搬走了我的山（外六首）

一場大雪落下來

拔起目光，我的眼睛給鳳山放假了

支撐著仰望和飛翔

以及我半生攀登的腳步

標記著我的籍貫

它太累了，讓我看累了，被我想累了

雁行塔空懸在原地

生怕鳳山歸來時站偏了位置

晨鐘暮鼓隱隱約約

空了的是福緣寺，玄玄的是龍泉宮

這個冬天，姚家堡就是微縮的祖國

我將到宗廟舊址上看看

關心一下柴米油鹽，靜侯

我的山由下而上，一絲不差回到它的輪廓

那柯里

又有茶葉要遠征

馬鍋頭站在第一級石階上回望

榮發馬店忽然就瘦了

馬兒們正哭著趟過河水

這是一幫會走路的普洱茶

生長表達成跋涉

馬鈴聲響，茶花就開著

石頭路上的蹄窩是結下的茶果

“多少代馬兒把命

連成古道上千年不息的行走

怎樣品質的普洱茶

延綿了萬里茶緣”

茶馬古道，一棵

畫在世界地圖上的老茶樹

根在那柯里，普洱

以一方水土滄桑的愛把她滋養

中年野草

烏泱泱一片，蹲在山樣的回填土上

灰條、玉谷、馬齒莧

還有甜苣和沙蓬

以及，一直被忽視的黃蒿

這些中年的野草

早就不是豬草和野菜了

看上去，比留守老家的孩提和遲暮

強壯了很多

這是敦厚的野草，它們

不會闖進花圃，不會

在小區的草坪里溜達

它們只在征地和工地上出沒

這些土命的家伙，用根思考

用風走路，用一生積聚苦澀

活著是蒼生，死了，還能從一把土里

嗅出它們的魂來

牛群晚霞

搬著自己爬坡下坎的石頭

是陽曲山的子民，自己

放牧自己的那是和順的牛群

人神的艷遇發生以來

和順的黃牛就升級為自治動物

割據在人間與天堂的邊緣

日暮時分，從青草中抬起頭來

牛角擁有了海拔

也是高峰，落日都被戳破了

燈光驚起了鴿子

深夜起來抄寫經典的人

把濕漉漉的黑字寫在白紙上

就像黑夜的碎屑

在光明的地方筑起樓閣。燈光

驚起了借宿在陽臺的鴿子

它要再找一塊小小的黑夜

做完剩下的半個夢

白日就是翅膀的夢鄉了

水往高處

撫養著近百株炊煙，這眼山泉

是山村的命根子

天定流往低處的泉水

依托走向高處的人類，才能抵達生活

二里多的汲水之路，默錄著

山民的生命史，從扁擔的一頭

長到中間，然后從另一頭消失

連人帶水滾下山崖，那是意外的人生

最近幾十年，亙古不變的活法

悄悄地改變了，扁擔兩頭

固定著老的小的，水桶在中間晃悠

就像一只水桶挑著兩個人

當前感動的是，泉水學會了

向著高處流動，隨時到達缸里鍋里

沒了一桶水壓著，這些蒼老的稚嫩的

肩膀，就獲得了一次小小的解放

后溝時間慢慢慢

抵住黃土崖壁，向右一拐

時光就慢下來

開始沿著一條神秘的線條彎曲

讓一盤石磨述說曾經過往

后溝慢得安逸，慢得散淡

慢得連刻度都沒有

等一等，讓“年代替遠，不知深淺”

的觀音堂受完這炷香

等等那棵老唐槐

找到跑丟了的一千多個年輪

等一只鳴蟲把話說完

等一粒塵埃平穩地落下來

滄海桑田在這里的表達

無非是溝底結了果的桃樹

爬到坡上又開花了

改朝換代也就是場戲

鑼鼓敲打了無數次的戲碼

刀槍們在江山里上演了一回

龍門河理應漲起洪水

然后枯掉，以此提示時間存在

播下的種子要以發芽

說明一下時間活著

收成不計豐欠，有那么一點

就能證實，后溝的時間

也不是白白流走

仿佛時間撞上現代就破碎了

外面的世界爭分奪秒

快得逃亡一樣倉慌

而后溝不惜石化自身

用它百年千年的慢保持著初心

守住了故鄉

詩人簡介：姚宏偉，60年代出生，晉中市詩歌協會副主席，太陽谷詩社社長。著有詩集《倒飛的鴿子》《內心的江湖》。曾獲“太原·晉中2012-2013年度優秀詩人”稱號，有作品入選多種詩歌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