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點》記者 李文卉
我們有很大規模的政府引導基金,創業者們卻往往要花大量精力去外地找投資,這是由現在的追責體制決定的。
“湖北本地的基金對投資周期長的創業項目沒有興趣,外地融資要好拿得多。”5月15日,在“創業中華·武漢”2018新僑暨歸國留學人員創新創業峰會上,武漢康復得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康復得)董事長李青山的吐槽,引發臺下幾百號人一陣騷動。
康復得專注于無創傷防治腎結石的健康管理服務,其核心產品和服務在國內外均屬首創。公司于2010年8月在光谷生物城成立,2015年3月在新三板掛牌上市。同時,李青山也是國家“千人計劃”專家和光谷3551人才。他的一席話,讓很多人會心一笑,更多的創業者則對“本地融資難”的苦衷表示感同身受,更對本地企業的出走表示遺憾。
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如今“墻內開花墻外香”的格局。
“武漢的VC機構不愿意投小的創業項目,是制度決定的。因為早期項目充滿風險,國資背景的VC有很嚴格的考核機制。”武漢天使翼科技創業發展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天使翼)創始人劉路告訴《支點》記者,如果一家國資的VC機構投10個項目都是賺錢的,只有一個虧了錢,很可能就會有相關部門問責——為什么別人都沒投這個項目,只有你投了,而且還虧了,中間是不是有什么利益輸送?這很難說得清。
天使翼成立于2014年9月,在國內首創了“深度創輔+種子投資+自主孵化”的創業服務新模式,每年接觸和服務的項目超過1500個,深度創輔了一鍵生成、憶年、仝干醫科等多個優質項目。劉路本人也有過多年PE、VC經歷,在創立天使翼之前,他曾負責北極光創投華中地區的業務拓展。
剛從一家國資背景VC機構離職、打算自主創業的楊金順也告訴《支點》記者,機構的邏輯普遍就是:既然投相對成熟的企業、投政府重點培育的戰略性行業也能有很好的回報,為什么要冒險去投創業企業呢?
“很多人說武漢的VC愛在大機構后面跟投,其實我們也有苦衷的。跟著大機構投,就算虧了,我們可以有說詞。但如果大機構都沒投,我們自己去冒這個險,出了問題就只能自己擔著。”楊金順此前在VC機構做了多年的投資經理,早期就接觸過卷皮、斑馬等眼下發展很好的企業,無奈機制原因最后都沒有合作成功,這些企業最終在外地資本的呵護下飛速成長。
對政府引導基金嚴加監管,謹防國有資產流失的邏輯無可厚非,所以,并非武漢一座城市面臨創業企業在本地難融資的困境。
有數據顯示,成都5個月的創業項目融資總量,可能還不如北京一個月披露的量大。成都獲得融資的項目,其投資機構大多來自北上深等地,甚至外資的比例都要遠高于本土。尤其是來自北京的機構,幾乎占去了成都融資項目的半壁江山,而本土的投資機構只投了10%左右。政府主導的大型投資集團主要投資大中型企業、園區、投資機構等,比如成都高投集團,就幾乎不會參與初創企業的融資。

武漢天使翼科技創業發展股份有限公司創始人劉路
受訪人士均表示,對政府引導基金來說,采取更自由寬松的監管方式肯定不可取也毫無意義,監管的放松容易滋生腐敗和利益交換,這二者的危害可能更大。但融資環境的問題,確實也在傷害各方面的利益。
“我們民間機構其實也非常理解那些國資背景的VC,他們看到好的早期項目卻不能投,是由現在的追責體制決定的。因為對風險的容忍度很低,很多政府引導基金干脆砍掉了直投部門。”劉路說,民營資本是逐利的,武漢市場化的VC很少就容易理解了。而關注種子期和天使輪的機構就更少,這個“無人區”對天使翼而言,一方面讓公司覺得很孤獨,另一方面也很慶幸。但對整個武漢的投資機構來說,卻意味著錯失了“甘蔗最甜的一頭”,也是不利于整個雙創生態的。
“一方面我們有很大規模的政府引導基金(母基金),經常都是數百億上千億的規模,另一方面,武漢有很多創業項目,恨不得把一半的時間都花在去外地找投資機構上面,如果這些時間能花在項目上,會發展得更好。”劉路說,這是一種消耗。
“政府一直在大力宣傳我們是創新型城市,但是雙創的底層生態構建還沒達到理想狀態。”楊金順表示,在這個雙創生態里,創業企業和創投機構都是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但大家都喜歡去做“金字塔的頂端”,都愿意做PE。這些年湖北省IPO的總體成績不好,一部分原因就是很多有潛力的創新型初創企業沒人愿意投,“悶死了”。在一個健康的生態里,從底層到頂層的設計都應該是完備的。
楊金順還稱,資管新規的落地,讓機構募資難的問題很嚴重,對市場化的中小機構更是如此。所以短時間內,投資只會越發謹慎。
“我們也經常帶項目到全國各地去跑,天使翼的項目拿的基本都是外地的錢。不管是經濟發達的江浙一帶,還是經濟相對落后的貴州等省份,基本上每到一地都能拿到特殊政策,在本地卻拿不到。”劉路有些著急,他認為國內很多城市已經不是在招商引資,而是“招商引智”。
而武漢,卻越來越像一個技術溢出型城市。
楊金順也認同劉路的觀點。他介紹,最近兩年,很多江浙的機構在武漢搞創業創新大賽,前十名只要落地就給獎勵。很多當地的政府引導基金甚至明確說,不需要支持本土企業,也不用管當前的財務數據,只管到武漢去挖掘真正有技術的企業,把他們引過來。

2017年11月,“百萬大學生留漢創業就業工程”在武漢啟動。
“很多技術型的項目,最終都因為風險評估不過關不能投,很無奈,只能眼睜睜看他們走。既然本地機構不能支持,到外地有更好的發展,那也是好事,至少不會損害國家利益。”楊金順說。
《支點》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一些城市,比如浙江寧波,甚至派了幾名經信委、人才辦副處級以上干部,長期駐扎武漢,專門尋找優質項目和高新技術人才,再用政策和資金把他們引過去。“我們看不上的項目,很可能是別人的香餑餑。”
其實,這幾年,武漢在扶持“雙創”方面已經做了大量工作。
2014年,國家發出“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號召,武漢隨即啟動了針對大學生創業的青桐計劃,重點扶持大學生創業,全民創業的熱情被點燃,這一年武漢的風投項目達71個,是上年的近4倍。之后幾年,這一數字還在大規模攀升。
為了給創業企業創造更加便捷的投資環境,2016年3月,湖北省政府出臺了《關于加快股權投資基金業發展的意見》,對新落戶的股權投資企業進行辦公用房補助、落戶獎勵,其中落戶獎勵最高可達2000萬元。
而自2017年武漢提出了“5年內留住百萬大學生”計劃,爭奪人才的戰爭開始打響。2018年第一季度,大學畢業生留漢創業就業已近10萬人,針對大學生的落戶、安居、就業、創業等多項新政也在持續推出。
成績相當亮眼。5月18日,長城戰略咨詢合伙人莫禎貞發布了《2017年光谷互聯網+生態發展報告》,報告指出,近幾年光谷已經產生了包括泛娛樂、交通出行、互聯網+教育、新零售、機器人領域、智能識別、互聯網農業、企業服務、網絡安全、大數據服務在內的十大創新業態。不少資本對光谷高度關注,東湖天使資金提供了大量的支持,國內知名的資金也關注著光谷很多優秀的創業項目。2017年,獲得超1億元融資的光谷企業達到30家。

本土投資機構參與的早期投資(不完全統計)
全國最大的VC機構紅杉資本中國基金合伙人周逵此前接受《支點》記者采訪時表示,湖北的創業者很多,也有很多優秀企業,從IT類到醫療類再到消費類都有,在“雙創”大環境下,未來會有更多優秀企業成長起來。紅杉資本在湖北也投資了近10家企業,IT類有海豚瀏覽器、斗魚等;醫藥類有武漢亞洲心臟病醫院、華大基因等;消費類有Today便利店……它們都是行業里排名靠前的企業。
去年11月,信中利集團宣布企業華中總部將落戶武漢開發區,創始人汪潮涌表示,武漢像一塊巨大磁石,吸引越來越多的企業在漢落地,信中利將重點投資醫療健康、新能源汽車及智能汽車、人工智能、機器人、云計算等領域,緊扣武漢市新興產業,形成珠聯璧合、相得益彰的投資生態。“未來3至5年,信中利在鄂投資規模將達上百億元,為企業所在地帶來數十億元的稅收增量。”汪潮涌說。
而就在5月20日,中誠信集團也宣布將企業總部遷至武漢。該集團于2002年在上海成立,是以信用產業為核心,涵蓋金融證券、物業地產、股權投資等業務領域的綜合性大型控股集團。
本地機構也在行動。今年,天使翼打算成立兩只基金,一只專門投湖北省孵化器內的早期科技項目,一只專門投科技成果轉化項目。劉路非常認可武漢留人的做法:“武漢擁有的科研院所、高等院校、在校大學生規模,僅次于北京,對武漢來說,招人不如留人。武漢更適合做的是技術創新而非模式創新,因為武漢人不太會講故事。”
聯想之星·星云(武漢)加速器CEO盧建為也告訴記者,在加速器正式交付的一年半時間里,已經在武漢孵化培育了50余家初創企業。今年還將繼續加速武漢布局,計劃落地10個產業孵化器。比如在工業互聯網方向,深度結合人工智能和智能制造領域,定向培養和加速企業成長,幫助初創企業做好產業上下游的資源對接、金融服務和供應鏈服務。
“還是要進一步解放思想。以新晉獨角獸安翰光電為例,它現在大部分的業務都在上海。一方面因為上海的市場更廣闊,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投資人在上海,這是很重要的因素。”楊金順說,一定意義上來講,東湖高新區是靠中小企業“發家”的,還是應該更多地支持原創科技,這才是東湖高新區未來的內生增長動力。
同時,楊金順也對武漢尤其是對東湖高新區領導的工作表示敬佩:“把分內之事做到極致就不必說了,很多時候他們想得更遠更超前,我總覺得他們對光谷有一種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