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戰略調整與中美戰略博弈

張政文

特朗普上臺后，美國對華戰略作出重大調整，中美在臺灣、南海、朝鮮半島等問題上展開激烈博弈，中美“貿易戰”方興未艾。中美關系向何處去？我們應該如何應對美國的挑戰？這些都值得思考。

一、美國戰略調整與中美關系走向

1.以“印太戰略”取代亞太“再平衡”戰略

2017年1月，美國特朗普政府上臺伊始，即宣布退出TPP談判，從而放棄了奧巴馬的亞太“再平衡”戰略。必須注意的是，雖然特朗普在第一時間廢止了奧巴馬的亞太“再平衡”戰略，但美國絕對不會輕易退出亞太地區。也因為如此，特朗普政府迅速提出了新的“亞太穩定計劃”，要求在今后五年里，美國每年要拿出15億美元，用于升級美國在亞太地區的軍事設施，與亞太地區盟友舉行更多演習，向亞太地區部署更多兵力和艦艇。

新“印太戰略”漸趨成型。2017年11月初，特朗普首次出訪亞太地區。11月5日，在其亞太之行的第一站日本，特朗普在美國駐日軍事基地向2000余名美軍官兵演講時提出：“我們將與朋友和盟友合作，尋求一個自由而開放的‘印太’地區。”“印太戰略”呼之欲出。

特朗普新“印太戰略”與奧巴馬亞太“再平衡”戰略相比較，主要區別有以下三點。

戰略范圍的擴大。從亞太地區延展到印度洋地區，即所謂的“印太”地區，把一個地理概念變成了一個地緣戰略概念，所涉及的國家更多，區域更廣。

戰略支點增加。從以加強美日同盟作為美亞太戰略的基石轉為強調發揮兩大戰略支點的作用，即日本為亞太地區的戰略支點，印度為印度洋地區的戰略支點。我們尤其要關注近期美印關系的持續走近。首先，美國包容和接納印度的崛起；其次，美國竭力打造美日澳印軍事聯盟體系，使印度盡快融入美國主導的傳統亞太地區安全體系中；再次，美國全力塑造印度為新的地區領導力量。

戰略重點更加突出。從原來的經濟與安全并重轉而更加強調在印太地區軍事安全領域的多邊合作。因此，特朗普政府積極推動建立新型美、日、澳、印軍事聯盟體系，即所謂的“鉆石聯盟”。

客觀地說，迄今為止，特朗普的“印太戰略”尚未真正完全落地，但在今后一段時間，其必將加快推進落實新戰略。2018年5月30日，美軍太平洋司令部正式更名為印度—太平洋司令部，這是特朗普政府推進“印太戰略”的重要步驟之一。6月2日，美國國防部長馬蒂斯在新加坡香格里拉對話會上，再次竭力推銷特朗普的“印太戰略”。值得注意的是，奧巴馬亞太“再平衡”戰略的主推方是美國國務院，而特朗普“印太戰略”的主推方則是美國國防部，是美國軍方在全力推動。這意味著今后一段時間，中美在軍事安全領域可能出現更多的摩擦和碰撞。

2.中美關系呈現“高開低走”

特朗普上臺之初，中美關系保持高位穩定運行，尤其是在兩國元首層面保持著密切溝通和聯系。

2017年4月5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赴美與美國總統特朗普會面。習近平強調，中美雙方要不斷鞏固已建立起來的關系，深化友好合作，推動中美關系向前發展，更好造福兩國和兩國人民，為促進世界和平、穩定、繁榮盡到我們的歷史責任。雙方宣布建立外交安全對話、全面經濟對話、執法及網絡安全對話、社會和人文對話四個高級別對話機制。6月21日，中國國務委員楊潔篪同美國國務卿蒂勒森、國防部長馬蒂斯在華盛頓共同主持首輪中美外交安全對話。7月19日，首輪中美全面經濟對話在美國首都華盛頓舉行。9月28日，中美社會和人文對話在美國華盛頓舉行。10月4日，首輪中美執法及網絡安全對話在華盛頓舉行。2017年11月，特朗普對中國進行國事訪問。中美雙方簽署了價值2535億美元的經貿大單。雙方重申要繼續發揮元首外交對兩國關系的戰略引領作用。

但特朗普真的是“翻臉比翻書快”。離開北京后，特朗普即對中美關系進行了全新的戰略定位，并且在各個領域對中國頻出重拳，從而導致中美關系急轉直下。

3.對中美關系新的戰略定位

2017年12月18日，美國發布新版《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將中國定義為“修正主義國家”，視中國為美國的戰略競爭者，且將著重在經貿、投資等問題上加強對美國經濟利益的保護力度。

2018年1月19日，美國發布新版《國防戰略報告》。報告將中俄列為主要戰略對手，稱中國是一個“戰略競爭者”，指出：“中國正利用其掠奪性的經濟手段恐嚇鄰國，同時在南中國海進行軍事化部署。”

2018年1月底，特朗普發表上臺后的首份《國情咨文報告》。報告強調指出：“環顧世界，我們面臨流氓政權、恐怖主義集團以及中俄等對手，他們挑戰我們的國家利益、影響我們的經濟、抵觸我們的價值觀。”

2018年2月2日，美國發布新版《核態勢審議報告》，妄加揣測中國發展意圖，渲染中國核力量威脅，中方對此表示堅決反對。

上述四個戰略文件內容繁多，簡而言之，主要強調了以下兩個方面：其一，美國將面臨新的大國競爭時代。美國認為，恐怖主義已經不是美國所面對的主要威脅，美國現在所面對的主要挑戰，是來自大國之間的戰略競爭。其二，在大國競爭中，中國才是美國主要戰略競爭對手。

值得注意的是，美國對于中美關系新的戰略定位，并不是特朗普一個人的心血來潮或突發奇想，而是美國集體對華戰略反思的結果，反映了美國政府、國會、軍方、商界、學界、媒體以及普通民眾的一個共識，就是認為美國過去幾十年的對華戰略是失敗的，其通過對華進行接觸，讓中國加入WTO，把中國納入美國主導的國際秩序和體系，控制和影響中國發展的戰略意圖完全沒有效果。中國作為一個“體制外力量”迅速崛起，正在動搖和破壞美國主導的國際秩序和體系，威脅和挑戰美國的全球霸主地位。因此，美國現在就必須全力應對和打壓中國崛起的勢頭，否則悔之晚矣。

由此可見，并不是因為特朗普，中美之間才會有這么多的問題和麻煩，而是隨著中國的發展和崛起，中美關系必然要面臨新的戰略博弈和挑戰。

二、中美新的戰略博弈

1.一再挑戰中國的核心利益

臺灣問題將成為新引爆點。臺灣問題歷來是中國的核心利益所在。但特朗普在競選期間甚至當選以后的一段時間，在臺灣問題上都說過一些不靠譜的話，做過不靠譜的事，值得我們關注。比如，他曾一再質疑“一個中國”原則。其當選不久，就于2016年12月初與臺灣地區領導人蔡英文通了10分鐘左右的電話，這是1979年中美建交后未曾發生過的事情。

2017年6月29日，美國政府批準特朗普上任后的首宗對臺軍售案，向臺灣出售總價值14.2億美元的武器裝備和技術，包括預警雷達的技術保障、反輻射導彈、魚雷和SM-2導彈組件等。2018年4月9日，美國政府批準向美國制造商核發對臺灣出售潛艇制造技術的營銷許可證。2018年9月25日，美國國防部下屬防務安全局通知美國會，計劃向臺灣出售總值約3.3億美元的武器裝備，包括軍機零部件和相關后勤支持等。

更有甚者，在美國“2018財年國防授權法案”中，首度寫入重啟美國海軍軍艦定期停靠臺灣高雄港或其他適當港口，以及允許美軍太平洋司令部接受臺灣進港停泊請求的條款。這是美國近幾十年來最危險、最嚴重的支持“臺獨”的動作。為此，我駐美國華盛頓公使李克新明確警告：“美國軍艦抵達高雄之日，就是我解放軍武力統一臺灣之時。”

與此同時，美國國會近期還通過了一系列的涉臺法案。2018年3月16日，美國總統特朗普簽署“臺灣旅行法”并隨即生效成為法律，從而打破了自1979年中美建交以來的禁忌。一時間，美臺之間高層互動十分頻繁。2018年6月12日，美國駐臺機構“美國在臺協會”啟用新址，美國助理國務卿瑪麗·羅伊斯訪臺并出席落成儀式，甚至傳出美海軍陸戰隊也將進駐。

由此可見，臺灣問題是中美關系中最敏感、最復雜的問題，始終是中美關系中最沉重的包袱，最大的一筆負資產。而特朗普隨時有可能引爆這顆最大的定時炸彈，給中美關系造成極為嚴重的后果。

2.加強在南海直接軍事存在

一個時期以來，美國持續熱炒南海問題，渲染中國“威脅”。在奧巴馬的亞太“再平衡”戰略中，南海就是其重點戰略方向。特朗普政府進一步延續了前任的做法，繼續在南海攪局，連續制造事端。

2017年7月24日，特朗普政府批準美軍在南海規律執行“自由航行行動”年度計劃，這將令美國海軍更自由地開展此類行動，相關航行請求將會“更快得到批準”。此后，美國軍方在南海的軍事挑釁更加有恃無恐。美軍的B-52戰略轟炸機頻頻闖入南海對我實施抵近偵察。美國海軍動輒闖我南海島礁的12海里，挑戰我南海主權，侵害我南海權益，威脅我南海安全。

從事態演變來看，中美在南海的軍事對峙有可能會逐步升級。2018年4月底，美國海軍戰爭學院教授薩姆·坦格里迪在《美國海軍學會學報》發表了一篇題為《建設“自由島”》的文章，提出以對抗中國為基本目標，在南海建設一個可移動的海上基地“自由島”。4月20日，美軍印度—太平洋司令部司令菲利普·戴維森向參議院軍事委員會提交了一份書面報告，大肆渲染中國的“軍事威脅”。5月30日，美國海軍中將麥肯齊公然聲稱美國完全有能力摧毀中國的“人工島”，而且美國軍隊在炸毀島礁方面有豐富的經驗，這更是美國軍隊的一個核心能力。

由此可見，所謂“南海問題”說到底其實就是中美之間的地緣戰略博弈。美國絕不會停止在南海的攪局，南海也不可能真正太平。

3.對華遏制和圍堵

美國還在世界范圍內進一步擠占中國空間，排斥中國存在，挑戰中國利益。尤其值得關注的是，進一步強化“第一島鏈”。所謂“第一島鏈”，是指新中國成立之初，在冷戰背景下，美國出于敵視新中國主權的政策產物，旨在對新中國進行地緣戰略遏制和圍堵。但時過境遷，冷戰早已結束，中美關系早已實現正常化，所謂“第一島鏈”早已失去了其存在的意義。但美國出于其遏制和圍堵中國的需要，至今仍在強化所謂的“第一島鏈”，并且采取了一系列的針對性舉措。其重點之一，是加強在東北亞的前沿軍事存在，推動“薩德”反導系統落地。2017年3月初，美國新任國防部長馬蒂斯首次出訪日本和韓國，在訪韓期間，于3月6日與韓方正式簽署了在韓國部署“薩德”反導系統的協議。“薩德”反導系統在韓國的部署，給中國造成極大的戰略安全威脅，因為與其相配套的X波段雷達的戰略預警距離達2000公里以上，可以將我國東北、華北地區以及俄羅斯的遠東地區導彈發射、飛機起降及電磁頻譜等盡收眼底。中國政府對此明確表示了堅決反對的立場，中韓關系也因此出現了嚴重倒退。

三、對中美“貿易戰”的幾點解讀

1.美國主動發起中美“貿易戰”：單邊、違法、有害

所謂“單邊”，就是完全依據美國國內法，放棄國際法，特別是WTO多邊貿易協商仲裁機制。2018年3月，美國針對中國出口美國的價值30億美元的鋼鋁制品分別加增25%和10%的關稅，其依據是美國1962年《貿易擴展法》第232條的規定，對威脅美國國家安全的產品加征關稅。2018年3月22日，特朗普簽署總統備忘錄，依據“301調查”結果，將對從中國進口的商品大規模征收關稅，涉及征稅的中國商品規模可達600億美元，并限制中國企業對美投資并購。4月4日，美國政府發布了加征關稅的商品清單，將對我輸美的1333項500億美元的商品加征25%的關稅，主要涉及信息和通信技術、航天航空、機器人、醫藥、機械等行業。由此可見，美國的作為，完全沒有任何國際法理和事實依據，僅僅依據國內法對別國實施所謂的“長臂管轄”，是典型的單邊主義。

所謂“違法”，即違背了美國加入WTO時的相關承諾，特別是普惠制原則。WTO規則規定，所有成員都享有最惠國待遇，適用普惠制原則。中美都是WTO成員，美國對中國加征關稅，顯然有悖于美國加入WTO時的相關承諾，破壞了世界貿易秩序和規則。

所謂“有害”，即既不利于中國經濟，也不利于美國經濟，并且威脅到整個世界經濟的正常運行。中美分別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經濟結構具有互補性，相互依存；中美互為對方最重要的貿易伙伴，兩國經濟相互融合，互利共贏。美國單方面挑起“貿易戰”，甚至企圖割裂中美經濟聯系，必將造成兩敗俱傷的后果。

2.美國“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打壓中國高新技術產業尤其是高端制造業的發展

一般而言，一國發起“貿易戰”的目的主要是追求貿易平衡。但特朗普對中國發起的“貿易戰”，則不僅是為了貿易平衡，其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阻止中國的產業升級和技術進步，剝奪中國的發展權。美國為了確保自己的高技術霸權和壟斷地位，決不會允許有中國這樣的戰略競爭者出現，必然會采取一切手段加以壓制。此次中美“貿易戰”，美國對中國500億美元商品加征25%關稅的商品清單，就完全是針對《中國制造2025》來的，幾乎涵蓋了《中國制造2025》重點發展的十個行業的全部產品。

美國發起“貿易戰”，特別是“中興事件”說明，美國正在對中國進行全方位的戰略遏制和圍堵，其最終目的，就是要中斷中國的發展和改革進程，阻撓中國的崛起。此次“中興事件”再次提醒我們，關鍵核心技術是國之重器。核心技術受制于人是最大的隱患，而核心技術靠化緣是要不來的。只有把核心技術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真正掌握競爭和發展的主動權，才能從根本上保障國家經濟安全、國防安全和其他安全。

3.中國應對：有理、有利、有節

所謂“有理”，就是占據了道義制高點。此輪中美“貿易戰”，是單邊主義和多邊主義之間的一場斗爭，是貿易保護主義和貿易自由化之間的一場斗爭。美國在全世界面前充分暴露了其貿易霸凌主義的本質，所謂的“美國優先”和“美國第一”，其實就是“美國唯一”，完全不顧及別國的利益。而中國則高高舉起了維護世界經濟全球化和貿易自由化的大旗。2018年4月10日，習近平主席在海南博鰲論壇演講中再次重申：中國不搞唯我獨尊、你輸我贏的零和游戲，不搞以鄰為壑、恃強凌弱的強權霸道。中國不打地緣博弈小算盤，不搞封閉排他小圈子，不做凌駕于人的強買強賣。

所謂“有利”，就是堅決維護中國的核心利益，維護全球的共同利益。貿易和貿易戰的區別在于，貿易是大家商量著來，而貿易戰一旦開打，應戰的一方只會根據自身利益和需要來決定反制的時間、方式和領域。中方堅決反對特朗普政府的極限施壓和訛詐。無論美方出臺什么舉措，中方都有信心、有能力、有經驗捍衛中國人民利益和國家核心利益。與此同時，我們也呼吁各國采取共同行動，堅決制止這種破壞世界貿易秩序的過時和倒退的行為，堅定捍衛人類共同利益。

所謂“有節”，就是強調采取對等舉措，不主動挑事。我們按照底線思維的方式應對美方的挑釁，不會挑事，但如果有人挑事，我們會堅決應戰。中方在“貿易戰”中采取的應對舉措，都是同等力度、同等規模，沒有主動擴大和升級事態。與此同時，我們也一再重申：打，奉陪到底；談，大門敞開。迄今為止，中方為解決中美貿易摩擦展示了極大的誠意，付出了極大努力。

4.此輪中美“貿易戰”的結局和影響

中美“貿易戰”開打之初，美方傳遞出來的信息就十分混亂，顯示出其內在的焦慮不安。美國從來沒有遇到過中國這樣的對手，“貿易戰”打得毫無章法，一再對中國極限施壓和訛詐，貿易報復措施十分隨意和任性。可以說，今天對于中美關系而言，最大的挑戰就在于特朗普政策的不確定性。

另一方面，中方則堅持以不變應萬變，底氣十足，應對裕如。中國的底氣何來？一是強勁的經濟增長和強大的經濟實力。過去的五年，GDP從54萬億元增加到82.7萬億元，年均增長7.1%，占世界經濟比重從11.4%增加到15%，對世界經濟增長貢獻率超過30%。從趨勢看，中美經濟總量的差距將繼續縮小。二是龐大的內需市場和成熟的消費能力。中國有近14億人口的巨大內需市場，中產階層消費能力和需求與日俱增。2017年中國國內消費支出對GDP增長的貢獻率為58.8%，投資貢獻率為32.1%，而貨物與服務出口貢獻率僅為9.1%。三是多元的外部市場和商品的可選擇性。2017年中國對外貨物貿易總額超過了4.1萬億美元，其中對美貨物進出口總額超過5800億美元，只占我對外貿易總額的14.1%。隨著中國進一步擴大對外開放，“一帶一路”倡議持續推進，中國的外部市場將日趨活躍并得到進一步的拓展。美國迄今對中國2500億美元商品加征關稅措施對中國經濟發展的影響不到GDP總量的2%，中國完全有能力化解。

由此可見，從特朗普決定和中國打“貿易戰”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注定了其必然失敗的結局。中美“貿易戰”的結果，也將開啟中美關系的新時代。時間終將證明，誰也阻擋不了中國前進的步伐，誰也阻止不了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