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阿泉
巴氏短語寫作是一種“生長型寫作”,常寫常變,隨著歲月的清新而愈加清新,也隨著歲月的深邃而日益深邃,作為讀者的我們也要隨時變換著“閱讀姿態”。
掌上這一卷《思露花語》,仍由報載專欄積累結帙。“思考的道路上落英繽紛”,書題意境已把這些短語的來由交代出來,“孤獨散步”的巴特爾先生就是那位盧梭式的“采菊拾葉者”。而我覺得巴特爾先生更像溪邊河邊的“垂釣者”,他守著一彎活水,專門以釣小魚取樂,書中這數百條活蹦亂跳的“思想小魚”不是一網打上來的,而是一條又一條花耐心釣上來的,這是一個打撈過程更是一個博弈過程(與不容易釣住的“小魚”博弈,也與隨時隨地的惰性博弈)。
為什么人生經驗豐贍的巴特爾先生頻繁用短語寫作或者說慣于用短語凸顯思想?這是我在閱讀短語新著《思露花語》時考慮最多的一個問題(縱觀筆耕勤勉的巴特爾先生的一大摞著述,短語著作占據了其中至少半壁江山,“短語表達”已成為他最主打的一種創作品種)。考慮這個問題,已不能簡單用“短的是美好的”一類標簽思維去衡量,而要從更深一層去剖析。我以為,除了巴特爾先生偏愛短語、擅長短語外,更要緊的原因是其思辨、趣味和審美都最適合不過用這種散漫自由的短語濃縮提煉、精準擊發,他是“飛刀手”而非“長槍將”。以《思露花語》為例,這一大捆短語照例涉及自然、人生、心靈、修養、道德、哲理、精神等人類社會的方方面面(這些題材以前作者也曾在不同的短語集中反復透視過),但每次寫到都仿佛是“初寫”,這既體現了生活的復雜也體現了作者的敏悟;這一本由碎片化字條組成的集子,不是巴特爾先生主體創作之外的“邊角料”,而是大浪淘沙之后的“碎珍珠”
哲思與短語似乎一向是“近親”。雖然論證謹嚴、著作枯奧的正統哲學家總是占多數,但也不乏一些詩人哲學家敢于打破常規、拋棄體系,直接采用短句、短札、手記、隨感錄形式,零散、舒展地呈現自己的思想,最典型的莫過于尼采、馬可·奧勒留、維特根斯坦,盧梭、叔本華也都喜歡使用短札體(雖然不是主要寫作方式)。巴特爾先生不事哲學研究,但他的思維明顯受到過前面提到的這些哲學家的熏陶與啟迪;他的巴氏短語不似哲學家筆下的那種“深呼吸”,而是更偏于像民諺、格言、俗語一路的淺白曉暢,從普通尋常的物事著眼入手,總能找到新角度、攫住新意緒,貌似閑逸實則沉重,貌似簡淡實則苦澀,多側面、多維度地觸摸、玩味人生的諸種境遇和萬千況味,句句都有通達搖曳的參悟與機鋒。能寫出這般“老中藥罐子”般的藥香文字,靠的是漫長醇厚的人世歷練與洞察;而欲讀懂這些文字,同樣需要有許多入世的積淀乃至做人的苦痛才行。
作為巴特爾先生的最新短語結集,《思露花語》并未簡單復制以往的寫作模式,而是奉獻了一堆新采摘的“思維智果”,境界更開闊,文思更綿密,觀察體驗也更細微。可以說,巴特爾先生是短語寫作中的“細微派”,心細如發,明察秋毫,慣于在幽微處探險、發力,做到了“一枝一葉總關情”“半片花上說人情”,譬如“自然”一輯中的“比海風更遙遠,比幻夢更真實,征帆就是彼岸”,“人生”一輯中的“生命的尊嚴,不在別人口是心非的敬畏里,而是在心口如一的自尊里”,“心靈”一輯中的“眼里看得多了,有時會頭昏眼花,所以需要閉目養神;心里想得多了,有時會心煩意亂,所以需要清心寡欲”,“修養”一輯中的“不可忽視他人,更不該無視自己;可以挑戰別人,更應該超越自我”,“道德”一輯中的“君子和小人的截然不同:君子救人以急,小人乘人之危;君子以德報怨,小人恩將仇報”,“哲理”一輯中的“太愛面子,有時適得其反,會更沒面子;太顧情面,有時物極必反,會不講情面”“精神”一輯中的“理想有大有小,但絕不是越大越好;目標有遠有近,但絕不是越遠越好”……這些儼然“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一類的家常話,把一些耳熟能詳的老道理闡發得耳目一新,把極容易模糊的細節進行放大處理,令人豁然頓悟乃至超然物外。
同樣喜歡“隨感體”短語寫作的哲學家周國平先生曾比喻說“思想恰如風中的紙屑,其中有一些落在了幸運的手上,大部分都隨風飄散了”,想來巴特爾先生的《思露花語》正是這樣的“紙屑簍子”,并且這本書本身也是一片“關于紙屑的紙屑”,也容易“隨風飄散”,落到誰手誰都是幸運的。如果你有幸讀到,一定要耐心把它細細品讀和久久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