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時光

張晶晶

對于上班族來說，周末如同鏡花水月，興高采烈地踏著霞光而來，垂頭喪氣地夾著尾巴而去。不管怎樣，醉倒在這短暫的閑暇時分，是我退休前不懈的追求。除了美美地睡到自愿起以外，我還有個雷打不動的任務，那就是去超市為兩個小毛球采購雞胸肉，這對于它們而言可是饕餮盛宴。

小家伙們接到家里已經五十天了，眼看著它們從驚慌失措的“小巴掌”變成無法無天的“山大王”。眉目里的害羞膽怯逐漸褪去，長成氣宇軒昂的風火之獅。它們是兩只英短漸層貓，也是我的伙伴、家人、朋友和孩子，在我失意的時候，播撒濃濃暖意；在我得意的時候，分享喜悅熱情；在我傷心的時候，傾注關心陪伴；在我煩躁的時候，磨煉我的氣度品行。

對于養貓的人，人們時常冠以“貓奴”、“鏟屎官”等稱謂，實驗表明，貓咪能幫助抑郁患者平復內心，也能加速普通人負面情緒的代謝速度，但這些并非是我養貓的理由。

從初中開始，母親常年在外經營事業，我逐漸養成了獨立的習慣。一個人呆在偌大的房間，與自由比肩飛翔。偶有聚會，也不會因為晚歸讓人擔心。常年的自我對話，讓我練就了俠骨柔腸，也暗暗藏起了心之所往。一日，與同事聊天時，談到了養貓這個話題。她說，“你一個人在家無聊，可以養一只貓啊，貓咪愛干凈，不用帶出去蹓跶，也不會到處大小便，比養狗省心多了。”我打小就喜歡狗，狗在我心里是捍衛忠誠的神獸，也是善解人意的精靈，每次只要見到狗，我的憐憫之心就會拔地而起，無法自控地長成一顆大樹。但母親并不允許養狗，所以我也只能在回憶里懷念，那些曾被我寄放在爺爺奶奶和外婆家的花花、朱莉、辛巴……不得不說，同事的話讓我動心了，不能養狗那我便養一只貓好了，于是我迅速在瀏覽器上搜索關于貓的信息以及如何養貓的新手教程。

淘齡十年有余的我這次竟然沒有選擇馬云爸爸的平臺，自作聰明地登上了另一個購物網，尋找在柳州、南寧的賣貓訊息。突然，幾張憨態可掬的貓寶寶照片吸引了我，按照備注上的聯系方式我加了賣家微信，對方是廣州的，朋友圈里全是各類貓咪的記錄視頻。在微商盛行的年代，我沒有過多懷疑便訂購了一只黃白相間的母加菲，對方承諾會在元旦當日空運到柳州。付了八百元定金后，幾天幾夜我輾轉難眠，開始擔心錢沒了貓也不知所蹤，于是便在網上查詢了航班信息，證實根本沒有廣州直達柳州的航班后，馬上給賣家發微信，告知我的疑惑，他才坦白會讓貓咪跟著夜班車過來。經過在微信上的幾次溝通，我發現對方說話漏洞百出，這讓我的心更焦躁不安，我想可能遇到了騙子。直到元旦清晨，手機鈴聲如約響起，司機師傅讓我去柳州總站提貨，我的心總算落了地，無論如何，至少貓應該來了。當我興致勃勃地來到車站，看到妙妙（之前就想好的名字）的那瞬間，雖然有些許失望，但心里的大樹卻拔地而起，默默開出了花朵。沒錯，我收到的妙妙并不是視頻里預定的那只黃白相間母加菲，而是一只灰不溜秋還掉鼻線的黃瞳加菲。我立刻將貓咪拍照發給賣家，質問他為何不講誠信，結果他不出所料地把我拉了黑名單，只留下冷風中一個呆呆的我和一只傻傻的貓世紀般的凝視。

天亮后我立即在附近的寵物店為妙妙買了貓糧、貓砂、貓食盆等日用品，看著它狼吞虎咽地吃完一抓皇家貓糧和一個魚肉罐頭，那窘迫的模樣就像被人丟棄的孩子終于吃到人生中第一次飽飯般楚楚可憐。幾個小時后，我帶妙妙驅車回到了家，它像一個知恩圖報的朋友，不吝地表達著自己的熱情，不停地追隨著我的腳步，從客廳到廚房，從房間到洗手間，它歡欣雀躍，樂此不疲，就連我洗頭洗澡，也蹲坐在門口乖乖守候。正直寒冬，晚上的我喜歡穿著寬大的棉睡衣慵懶地窩在沙發里烤火打游戲，而妙妙會試探性跳上沙發，輕輕地趴在我的大腿上，眨著星光般的圓眼睛望著我，在得到我的允諾后它放肆地乘著暖意打起了小盹。取暖器的紅光照耀在熟睡的貓臉上，一人一貓一世界，空氣中充溢著溫馨幸福的調調。

母親是過年回來后才知道我養妙妙這件事的，她沒有過多責罵，只拋下一句“如果它乖乖的就讓它留下，不乖就立馬送走。”不知貓是否天生就具備敏銳的洞察力，妙妙似乎明白母親掌握著它的存亡大權，對母親就像對我一樣和顏悅色，相伴相隨，而母親卻常常忘記妙妙的存在，不止一次差點踩到它的尾巴。妙妙并不生氣，日復一日地跟在母親身邊玩耍賣萌，母親竟在不知不覺中養成了一進門就找妙妙的習慣。

貓的天性都是好奇調皮的，妙妙也一樣，它常常跳上茶幾、餐桌，溜去房間、廁所，還會把垃圾桶扳倒，把廢紙巾當玩具耍……在它的世界里去探尋一切未知的事物。從始至終，我都覺得妙妙是個好孩子，它能根據我說話的音量來判斷對錯，也會在我大聲呵斥時停止就范，就連我試穿新衣服時問它漂不漂亮，它都會愉快地給出喵喵聲表示贊揚。

去年母親生日，妙妙做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那天只有它和母親在家里，母親如同往常一樣坐在沙發上看手機，妙妙突然跳上沙發，用爪子輕輕按著母親的胳膊，戀戀不舍地將頭埋進母親的脖項里，還在母親的臉上蹭了好幾次，它乖巧的模樣被母親用手機視頻記錄了下來，但凡看到這個視頻的人總會在驚嘆中感受到那份來自動物的最原始的善意和溫暖。

天氣慢慢變熱，妙妙從它常住的貓籠二層跳到了三層睡覺，由于三層太窄，我怕它不好舒展，便在網上購買了貓籠加寬板和竹席，為它加寬房屋。在加寬的過程中，妙妙一直守在旁邊，左顧右盼地看著，仿佛知道新房子是為它而改。當我看到它在二層貓籠里甜蜜熟睡的樣子，我默默地笑了。可我從未想過，這竹席下居然會暗藏兇險。加寬房屋后第三天的夜里，妙妙出奇地安靜，在家里陪我和母親坐著，不跑也不鬧，甚至頭一回在我還未抱它進貓籠里休息時就已乖乖睡下。我沒有多想，以為它是玩累了，困乏了。

次日早晨，我準備給妙妙喂糧然后上班，可我發現它蹲坐在貓籠第一層神色憔悴，而在第二層的竹席上，一坨醒目的貓屎正發出惡心的臭味。我的妙妙從不亂拉，它到底怎么了？我的心開始不由地發慌。我把妙妙從貓籠里抱了出來，發現它后腿已無法保持平衡，一瘸一拐地走了一小段路便又趴下了。擔心它來回走動不方便，我便把貓食盆放到它面前，匆匆去上了班。到辦公室后，我立即給母親發微信，告知妙妙今早的異常情況，叮囑她看好妙妙。她在微信上安慰我說，妙妙可能不小心磕傷了腿，動物的恢復能力是很強的，它過兩天一定會自己康復的，讓我放心。

中午下班后我馬不停蹄地趕到家，發現此時的妙妙正難受地在地上打滾，我的心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著急地哭了。南丹沒有寵物醫院，我立刻在朋友圈里求助各位朋友醫治寵物最近的地點，得知獸醫站的具體位置后，下午我直接帶著妙妙上門求醫。獸醫站的大哥一開始回絕了我，說他只幫狗看病不幫貓看，在我梨花帶雨的央求下，他終于答應幫我治療妙妙。他認真檢查了妙妙的四肢后，告知我說并沒有發現妙妙腿上有任何受傷痕跡，懷疑它可能是四肢無力，給我開了一瓶藥水，讓我回家喂妙妙喝。可還沒到家里，妙妙就艱難地爬上了車后座，趴在那里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我一邊安撫它一邊流眼淚，它雖難受卻還是懂事地搖了搖虛弱的尾巴，這樣的場景讓我哭得更兇了。為了讓妙妙能盡快康復，我強忍悲傷，帶它重返獸醫站。當我從車里把它抱出來時，它卻用盡全力從我懷里掙脫了出去，我以為是因為我抱的姿勢讓它不舒服，可看到它無力地爬進我之前裝它的手提袋里尿尿時，我才終于明白，妙妙不想弄臟我。讓妙妙緩了一會，我繼續抱起它往獸醫站趕，一進大門我便讓獸醫大哥無論如何務必給妙妙打一針，可他還沒準備好，妙妙就背對著我停止了呼吸。

我將妙妙裝在小紙箱里帶回車上，不顧形象地嚎啕大哭，哭累了才回了家。母親午休剛起來，詫異地問我為什么沒上班，妙妙哪里去了。這一問讓我徹底崩潰了，我大哭起來，告訴母親妙妙死了。母親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打擊到了，一瞬間，晶瑩的淚花布滿她的雙眸，巴拉巴拉地掉落下來。后來，母親跟我到樓下將妙妙抱出，親手為妙妙撫平了那雙銅色的圓眼，并一遍一遍地撫摸著它，哭出了聲。

老天一定是感動于我們與妙妙無法割舍的情誼，一不小心也將自己的眼淚滑落了下來。細雨綿綿，我提著裝妙妙的小紙箱跑到了人煙稀少的一處矮坡，用借來的鋤頭發泄著內心的哀怨，眼睜睜地看著荒涼的泥地由凸變凹。最后，我小心翼翼地將妙妙安放在土坑里，抓起泥土，一層一層地將它掩埋，連同我那顆不舍的真心。怕妙妙孤單，我還摘了一片大葉子和一朵小黃花，葉子為它遮風擋雨，小花為它祈禱祝福。

妙妙走了，我心里那顆開花的大樹也枯萎了。那天夜里，我和母親都沒睡著，隱隱約約地聽到妙妙脖子上的鈴鐺聲從客廳傳來，我想一定是因為我們太想它了。第二天我去上班后，母親一個人在家，還忍不住對著空曠的房間呼喚妙妙的名字，然后泣不成聲。是的，我們都無法接受那個邁著羽翼般輕盈步伐的小精靈真的沒了。此后的一大段時間里，我依舊不停地想著妙妙，仿佛行尸走肉，抽離了靈魂。

也許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在妙妙離開近兩個月后，我收到了一個消息：沈陽朋友的貓舍里降生了一窩小貓，有幾只小灰毛球，特別像妙妙。但貓小無法辨認五官，只好等它們長大一些再看看。焦急地等了一個月后，我自拍了一段呼喚妙妙的小視頻，委托沈陽貓舍的朋友放給那幾只灰毛球看，結果真有一只小貓對我的視頻特別有興趣，它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屏幕里的我，當聽到我呼喚妙妙這個名字時，毫不猶豫地應出了聲。收到朋友反饋的我欣喜若狂，將妙妙認我的那個視頻看了不下百次，沒想到我真等到了它的重新歸來。

由于妙妙只有兩個半月大，只身坐飛機可能應激反應劇烈，存活率下降。同時，我也擔心接它回來以后陪伴它的時間太少，于是選中了同窩的一只白色貓咪，取名為奇奇，它將在未來的日子里與妙妙終生為伴，彌補我給不了的缺憾。

自奇奇妙妙到來以后，我害上了強迫癥，每天都要在貓窩附近和我進出門的地方噴灑消毒水，買給它們的東西也精挑細選環保、無毒和純天然的，除了貓食品以外，所有東西都必須經過消毒才給它們使用，還常常咨詢貓舍的朋友，聽從專業的意見和建議，細心備至地照料著它們的飲食起居。付出定有回報，我開心地看到，短短一個半月的時間，奇奇妙妙便從巴掌大的小毛球茁壯成長為兩只強壯有力、身手敏捷的大貓。它們異常頑皮，不停地在家里追逐打鬧，跳到雜物堆里躲貓貓，還拿窗簾蕩起了秋千，甚至對我的呵斥也充耳不聞。實在生氣時，我只能依靠敲打出聲音來震懾它們。但大部分的時間里它們還是很乖巧的，每當我將食盆拿出，它們就會在籠子里眼巴巴地看著我，舔著嘴唇哼出幾聲喵喵叫。當我再把盛著煮熟雞胸肉的食盆放回時，它們那迫不及待的模樣，像極了初見時“妙妙”。

為了讓奇奇妙妙健康地生活在我身邊，它們倆的疫苗都是我親手所打。幫貓咪打疫苗可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如果扎不準位置，它們就會疼痛流血，而疫苗也會失去功效。唯有扎在后脖子上皮與肉的中間，才是最精準的注射位置。第一次幫貓扎針的我，手抖得如同撥浪鼓，它們卻很淡定地任我擺布，助我完成了人生中的一次重大突破。行文時，它們每小只的三次疫苗都已全部接種完成，為我創造了生活中新的可能。

奇奇妙妙是一對歡喜冤家，它們互相嫌棄但卻不離不棄，奇奇常常搶妙妙的食物，還會趁妙妙不注意時把它撲倒，但妙妙眼睛不舒服時它會暖心地給妙妙按摩，讓妙妙睡安穩。妙妙從不計較奇奇搶食物這件事，一旦奇奇把它從食盆旁擠走，它總會默默走到另一個食盆繼續吃起來。但奇奇撲倒它時，它會當仁不讓地使出自己的本領進行較量。于是，家里常常出現各種場景，雖然畫風不同，但都溫馨、熱鬧。

每次我走到貓籠面前呼喚奇奇妙妙的名字，它們總會爭先恐后地湊上來，用濕潤的鼻尖觸碰我的雙手，傳達它們的依戀和愛意。就算它們沒有看到我，只是聽到我開門時鑰匙的鈴鐺聲，就會馬上從貓窩里跳出來，期待地望著我出現的方向。

至今，我無法想明白，究竟是它們裝點了我的生活，還是我圓滿了它們的夢想。但我知道，一切因它們而產生的麻煩我都不覺麻煩，并且樂在其中，心之神往。貓咪的生命短暫，最長只有十來年，但只要它們能健康快樂地過完此生，不管是八年，十年……一切都是屬于我的最奇妙的時光！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