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事二題

楊天斌

泥土的氣息

我居住的地方是縣城西山一個廢棄水塔的院子，這是一個典型的城鄉的結合部。說它是城，因為它正位于狹長的城區中心地帶，且是名副其實的古城區的老城墻。說它是鄉，因為這里的居民絕大多數是農民，身后層疊至頂的山梁上都是遠接云霄的莊稼地。我和我妻子女兒，飯后曾多次在那曲折蜿蜒的山道和田埂上散步。早晨迎接朝日噴薄升起，晚上目送夕陽壯麗沉沒。田里的景色在我們眼里不斷變幻著，時而是一片黃的惹眼的油菜，時而是一地速生的白菜，有時又搭起豆棚瓜架，更有滿山的果樹紅一陣白一陣，灑一地濱紛的落英，有嚶嚶嗡嗡的蜜峰和翻飛的蝴蝶悅人眼目。最令人心曠神怡的是田地里永遠都蒸騰著一種氣息。那是一種新鮮的令人鼻孔都癢癢的特殊味道。因為有在農村生活的經驗，我知道這種氣味從哪里散發出來。天氣將變未變的時候給莊稼施點糞水，第二日天空落一場透雨，第三日天氣猛晴，陽光直射，便會有這種新鮮而好聞的氣息游移飄浮起來。準確點說這是一種健康的泥土的氣息，是植物蓬勃生長的氣息，一種令人通身舒暢康態、舒筋益智的氣息，是大自然的氣息。氣息也是一種環境，它也無時無刻在影響著人類的生活質量，人和動物界一樣，時刻在嗅著、追逐著健康而有益的氣息而生存，那里的氣息適合于自己，生命便將它的濃綠與鮮活潑向那里。

我有許多文朋畫友，雙休日偶然聚到我這里來，我引領著他們在房前屋后轉悠，他們興奮的心情絲毫不亞于我，他們說：“這真是一塊適合文藝生長的土壤。”這兒門迎觀山旭日，背倚青山綠樹，腳下是一川現代化的建筑群，白色的建筑物高低錯落，雜于綠樹叢中，夜晚則是一川星斗，站在城墻上向下俯視，無異于銀河瀉地，瓊閣臨凡。有朋友曾感慨地說：“但愿我們的城市不要過分地膨脹，給居民能留下這塊純自然的位置。”

不談西山的將來如何，我們只顧關照眼前，東、西兩山是我們這個小城重點綠化區域，這幾年縣上組織職工投工投勞，已種下了不少樹木，成活率很高，有松樹、榆樹、合歡、朝鮮槐，現在已密密成林，濃濃的綠色已覆蓋了昔日裸露的山體，盤山公路也蜿蜒至山頂，一個集休閑、游覽娛樂于一體的公共綠地已經形成，現在剩下的是如何愛惜，如何管護和開發利用了。

與其奢談未來，不如抓緊今天。今天就從我們的房前屋后開始。現在，稍能安慰我的是，院子里的空地已種了花木和蔬菜，門前的花壇邊已有幾盆絲瓜、辣椒、蘭草出芽破土，還有幾盆狗尾巴花和形狀清奇古怪的老樹根已爆出新綠，我和孩子每日澆水，那種好聞的新鮮而芬芳的泥土氣息便彌漫整個院落，一直持續十天半月，在這些天里除了工作之外，我總是盡量呆在家里，精神常常處于極度愉快和亢奮之中，這時是我心情和身體最健康最棒的時候。

正月的祈盼

鄉下長大的孩子，自小就沒有啥像樣的企盼。我在兒時，惟一的盼頭就是何時過年。過年多好啊？可以穿新衣、戴新帽，可以放鞭炮蕩秋千，可以有長輩們大方地給我們掏壓歲錢。最有意思的是跟上大人走親戚，提上籠籠拜大年。春節降臨，似乎一夜之間，天、地、人都變了個樣兒，天上盛放著繽紛的禮花，最絢麗也最耀眼，萬家村舍都貼上了紅艷艷的對聯和窗花；而男女老少一夜之間都換上了新裝，從貼身的襯衣到五顏六色、款式不一的外套，無一不是新的。，而最明顯的感覺是人與人之間比平時多了禮節，小孩見老人叩首，同事相見互道過年好，互相祝福，整個年節格外和氣而有禮貌，周圍的空氣也清新而濕潤、彌漫著芳香和喜氣，這或許就是欲動而未動的春之氣息吧！

那些穿戴一新的俊男靚女們，騎摩托的、跨彩車的、步行的，一律背著大包小包沉甸甸走在寬敞的大馬路上，包里裝著包裝不一各種牌子的酒、糕點、罐頭之類，臉上洋溢著喜盈盈之氣，腳步急急的、亂亂的。

到了親戚家，輕叩門環，走進去，家有老人的嗑個響頭，主人則趕忙扶起來，又是撣土，又是拍塵，寒喧著讓到炕上或安頓到火盆邊。炸好的油糕端來了，釀熟的甜酒端來了，瓜子、糖果、香蕉、桔子豐盛地擺一桌子，熱情地催促你吃喝，然后有一句沒一句地拉著家常，問收成、談成景、話桑麻，互相說說開年的打算，外出打工的苦辣酸甜，瓜棚籬下的深淺體會，有意無意全都和盤托出了。會心處，撫掌大笑，失意時，互相鼓勵。人間親情似股股暖流，蕩漾在庭堂炕頭。話停處，隔著窗花玻璃，望一望遠山近水，看一看院里孩子捂著耳朵放炮仗的游戲。

說著話時，飯已端上桌面，有涼有熱、有酒有肉，小巧玲瓏的花卷，金黃燦然的炸元宵，恰似一盤盤金綻銀錁，使你不忍吞下肚去，主人陪客頻頻勸酒，飯桌上彌漫著濃郁的香味。吃罷飯，客人要走，主人苦苦留住，確沒有哪個人肯留下來，因為有那么多的親戚要走，誰能安心。主人一路送出來，目送著直到看不見背影。大道上人跡雜沓，腳步匆匆，移動于春陽里的身姿，是優雅而健美的，仿佛是一群春神蒞臨大地。歸來的人兒酒力在身，互相說笑打趣著，又往新的一戶同學或朋友家走去。這就是忙碌的正月。在悄悄孕育著一抹濃重的春色。

拜年的習俗，自正月初二始，大約至初五六才告結束。這是人們精心祈盼的一場幸福，也是鄉村生活的一次大展覽。年節中一家家可著勁兒地招待親戚，平日人們忙忙碌碌，生活是節儉了又節儉，而節日誰家都不愿露窮，連上門來唱春詞的春館也要預備給白蒸饃，送幾張嶄新的錢幣圖個喜氣。人們倚門迎候，巴望著一年不見的親戚們來分享收成，分享幸福。過春節拜大年可說是鄉村最隆重集中的一次走親戚了，它是淳正、質樸而又感情真摯的大聯系，使人與人之間保持友好往來。唯其如此，我才覺得整個正月既親近又親切，有了讓人永遠懷戀和祈盼的內容。哦，正月，我希望你年年正月勝往年，歲歲都能紅似火。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