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中的草木（組詩）

李王強

辜 負

我以塵蒙面，趕在霜降前來看你

隔著二十年的霧嵐，恍惚

如一場無法注解的傳奇

你正在月下汲水，輕捶腰間幸福的倦

庭院一燈孤明

星辰在高處，如大海般洶涌

落到人間，便只剩這安寧

這柔和中的清冷

你肌膚上的絲綢，在漸漸還原純棉

暖著另一個人的野心，和你

竟然不知的辜負。就讓洗過的衣衫

始終不干，替你啜泣，換來持久的安慰

你將一滴淚，藏得太深

它已忘記了流向，甚至出口

我也把一柄劍，藏得太久

它已劍鞘合一，抽不出鋒刃上的愛恨

烈焰中的草木

河畔有荒草，以單薄的肉身

喂養熊熊的烈焰

烈焰中，有奔騰而出的煙靄

升起草木潔凈的靈魂

若飛若奔，如騏驥千里

化為天堂的云朵

河的倒影藏著 人間的熱淚

隨時準備落下來

罪 人

風中已布滿了霜刃

他還頂著一件破舊的衣服

佝僂著，撿拾地上的煙蒂

車輪往來飛馳，濺起

一片又一片泥漿和喧囂

打在他身上，他腳步

踉蹌，表情卻有難得的

平靜和從容

像胃里巨大的空洞

東倒西歪的垃圾桶

是他收養的兒女，只能

靠著它們，度過

四處漏風的余生。此刻

蜷縮在高樓制造的陰影里

他，雙唇緊閉

仿佛替人間守著天大的秘密

一只斷肢的

螞蟻，始終爬不出

他臉上的溝壑縱橫

而每一個衣著光鮮，從他身邊

經過的人，都恍入

罪的迷途

不跑了

不跑了

這些年，跑得太快太猛

先是丟掉了風箏

繼而丟掉了風

轉身，返回濃蔭抱緊的

小木屋，就一個人

圖釘一樣摁住

緩慢的晨夕；就一個人

看窗子外，屋檐滴雨

滴鳥鳴，看桌子上

蠟燭流淚，流光陰

看山下的火車

像一只小小的綠蟲子

鉆進了泥土的孔

看碩大的夕陽

沿著閃光的鐵軌緩緩沉落

鋪開盛大的寂靜

短暫的靜謐

風終于抽身而去，渭北高原

有緩緩壓下來的暮色

洋槐、楸樹、椿木、鉆天楊……

慢慢穩住了塵沙里的搖晃

抱緊胸口的巢和家園

嘩嘩作響的戰栗，也開始沉入

短暫的靜謐，與安寧

蛋黃般的落日

正滑進山坳

被時光點燃的一切，終將會被

時光，一一掐滅

從烏鴉聒噪的裂縫里

我窺見了你荒原上的奔突

身后僅有的溪流渾濁

又蜿蜒如蛇，既為來處又似

前路。夕光灑在上面

有鏤金錯彩的空幻，像迷人的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