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花（組詩）

柳沄

聽 水

其實是在聽一條清澈的溪流

聽溪流經過我時

所發出的聲音

這是七月上旬

遼南山區的某個下午

因為傾聽，我的身體

有了此時的姿勢

就好比那縷正在升起的炊煙

遲疑著，要不要讓風吹散

我不知道這種感受

與水有著怎樣的關系

周圍卻更加寂靜

那叮叮咚咚的聲音

一再使傾聽成為一件事情

——聽水；聽流動的水

聽從遠方趕來，經過我

又趕往遠方的水

我坐在一塊光滑的石頭上

一副仍想聽下去的模樣

就好像聽著一支

在反復修改的曲子

野菊花

十月下旬的深山里

野菊花開得到處都是

——這兒的一簇

剛剛舉起幾個骨朵

那兒的一片已在興頭上

深山里的野菊花

只肯開在深山里

除了開給自己看，我瞧不出

它們還有別的愿望

風不停地吹來

它們以搖晃的方式

讓搖晃變得多余

一直都不清楚

在瞧不見的根那里

風能有什么意義

卻知道根使野菊花有了位置

而野菊花使無根的秋天

有了歸屬感

然而，不走進

這人跡罕至的深山里

你別想見到它們

可即使無人看見

它們也是菊花

打雷了

打雷了

——醒來之后才知道

外面打雷了

一下又一下

之間隔著

震耳欲聾的死寂

窗外的雷

憤憤地在窗里響著；在

我聽得見和聽不見的地方響著

到了后來

雷聲轟隆隆地響成一片

越響就越跟我沒有關系

只是再也睡不著

把側臥換成仰臥

依舊睡不著

今夜

似乎只有打雷

才是一件正經的事

至于失眠

至于輾轉反側

則是多余的

向 西

我獨自走在

昨天傍晚散步時

走過的路上

路上空無一人

腳下弄出的聲響

是我從來都沒有

聽到過的聲響

行走在于把目的

變成過程。事實上

我一直蜿蜒地順著路的意思

向西，向著落日的方向

而落日的方向

其實就是結束的方向

要是能在途中

意外地遇上多年前的自己

我想我肯定會告訴他

——那些不曾走過的路

用不著再去走……

當我再次抬起頭來

落日已挨近地平線

不知為什么，我總喜歡

將越墜越圓的落日

看作是一只，被

上帝用舊的煙斗

我早已年過半百

是一個被自己用舊的人

因此，我懶得知道

——落日與煙斗

到底誰更像誰

挪動的椅子

此時已是深夜

可那張椅子仍在我的頭頂

時斷時續地發出

挪動的聲音

那聲音有些怪異

使樓上神秘得

像另一個世界

我幾次撂下筆

仰頭朝上面望去

感到平靜的天花板就要裂開

有什么無法預知的東西

就要掉下來

哦，椅子并不是一個

始終靜止的名詞

今夜，它那忽快忽慢的挪動

把勻速的時間

弄得紊亂不堪

此前，曾幾次對自己說

——耐心地坐下去，有時

比耐心地活下去更不容易

而那張被挪來挪去的椅子

正在用它的煩躁不安

證明著這一點

這么想著

椅子突然停下了

不久，又挪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