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培顯
摘 要:庭審質證是庭審認定證據的關鍵程序。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在突出庭審重要性的同時,必須彰顯庭審質證在核實證據、發現事實方面的作用。我國當前庭審質證形式多于實質,且規則缺乏,為了實現庭審質證實質化,必須從規范質證發問行為和證據運用兩個視角構建體系化的庭審質證規則。
關鍵詞:庭審質證 實質化 交叉詢問 規則
(一)質證主體模糊
從實質來看,質證的主體應當是根據一國的證據法律制度相關規定,享有對證據提出質疑或者進行質問的權利、同時承擔相關的法律義務的人。[1]在采用交叉詢問進行質證的對抗制庭審中,質證的主體呈二元化格局,即庭審中的質證由控辯雙方主導,法官消極中立,不參與質證。此種質證模式不僅有利于控辯雙方對抗積極性的發揮,從而將案件事實較完整地展現在陪審團面前,也利于抑制法官的追訴傾向。反觀我國庭審質證架構,除控辯雙方可以向證人發問之外,包括被害人在內的當事人及其訴訟代理人,都可以在庭審中對證人進行發問;此外,法官還可以依職權補充發問。這種多元參與的質證形式似乎打破了質證的二元化格局,在庭審中出現了多方調查主體,此時案件爭點就可能分散,交叉詢問的規則將無法維系。
(二)質證方式粗放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刑事訴訟法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第212、213條所規定的詢問方式只符合交叉詢問的部分形式,與真正能夠有效發現真相的“交叉詢問”存在差距,主要表面在:
1.我國的“交叉詢問”并未對庭審質證進行“主詢問”與“反詢問”的區分。交叉詢問中的主詢問是指由申請證人出庭的一方對該方證人進行的詢問;反詢問則是指在主詢問進行完畢的基礎上,由相對方向該出庭證人進行的詢問。從形式上看,《解釋》第212條的規定似乎符合這種模式,“向證人、鑒定人發問,應當先由提請通知的一方進行;發問完畢后,經審判長準許,對方也可以發問。”該規定并未明確區分“主詢問”與“反詢問”,允許一方發問后對方也可以發問,但并未就發問范圍進行規范,導致庭審中質證經常出現“跑題”,爭點難以歸攏。
2.對誘導性詢問一概禁止,有違交叉詢問的基本精神。主詢問中禁止誘導性詢問,反詢問中允許誘導性詢問,是交叉詢問的通行做法,這是因為一般申請證人出庭的一方在主詢問中同該證人都有合作的傾向,禁止誘導性詢問可以降低二者串通或是提供虛偽證詞的可能性,而反詢問中允許誘導性詢問剛好能夠向對方證人證詞的可信性提出質疑,從而保證舉證和質證有利于揭露事實而不偏離真相。根據《解釋》第213條的規定,立法者對誘導性詢問進行了一概禁止,如果沒有誘導性的詢問,庭審反詢問中的問題將失去一種重要的檢驗手段,控辯之間的有效對抗也會被削弱。
(三)質證規則貧乏
質證規則是庭審質證有效運行的法律保障。我國的證據規則體系尚未建立,既有的規則散見于立法及司法解釋中,使得證據質證規則不僅少,且不成體系。從英美法系國家的庭審制度來看,保障被告人質證權實現的規則一般有交叉詢問規則、傳聞證據規則、證據相關性規則、意見證據規則、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等。我國除了《解釋》第213條規定的質證規則外,最高人民檢察院公訴廳于2007年發布的《公訴人出庭舉證質證指導意見(試行)》(以下簡稱《指導意見》)第29條也有所規定,然而該《指導意見》是從公訴機關的角度出發,對庭審質證提出的指導性規則,顯然不具有約束所有庭審質證主體的效力,這也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庭審質證有效性的發揮。
(一)被告人辯護能力增強
隨著對刑事訴訟構造認識的加深,“兩造具備、法官居中”成為公認的科學審判模式,“兩造”即控辯雙方,在我國刑事訴訟中控方指公訴案件的公訴人、自訴案件中的自訴人,辯方則是被告人及其辯護律師;“法官居中”則要求法官居中裁斷、不偏不倚。刑事訴訟中控辯審三方處于缺一不可的地位,同時也都承擔了獨立的訴訟職能,在此訴訟格局中被告人處于訴訟主體地位。訴訟理念的發展促進了法律的完善。1996年《刑事訴訟法》的修改就開始吸收當事人主義的合理因素,注重增加庭審的對抗,不斷豐富與完善被告人的防御權。伴隨著2007年《律師法》的出臺和2012年《刑事訴訟法》的修改,被告人的辯護權利得到了進一步加強。以辯護權為例,2012年《刑事訴訟法》的修改,將律師介入提前至偵查階段,從法律層面初步掃除了律師會見、閱卷及調查取證的障礙,擴大了法律援助的范圍等,這些措施提高了被告人庭審辯護能力,增強了其對控方證據進行質證的意愿和能力,從而需要庭審質證規則保障其質證權利的實現。
(二)人權司法保障制度完善
人權司法保障概念最早于《1996年中國人權事業的進展》白皮書中首次提出,2004年我國《憲法》修正案明確增加了“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2012 年《刑事訴訟法》修改,將“尊重和保障人權”作為一項重要的任務載入刑事訴訟法典,從刑事訴訟的角度再次強調人權保障的重要性。2013年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了包括刑事涉案財物的處理、冤假錯案的糾正與防范、完善律師職業保障、廢止勞教制度、遏制刑訊逼供與落實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等在內的多項具體舉措,進一步豐富了我國人權保障制度的內容。2014年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落實被告人和其他訴訟參與人相關訴訟權利的要求,要求進一步落實無罪推定、疑罪從無、非法證據排除等法律原則與證據規則,完善針對刑事訴訟強制措施及偵查階段的法律監督,對于已經生效的判決、裁定的申訴制度,也提出了逐步推行律師代理制度,進一步細化了人權司法保障的內容。人權司法保障從國家層面對被告人訴訟權利的保障提出了要求,隨著人權司法保障制度的逐步健全,被告人辯護權利將得到更加充分的保障和實現,對證據進行質證將成為庭審抗辯的常態,迫切需要質證規則規范控辯雙方的質證行為。
(三)程序繁簡分流試點
以審判為中心訴訟制度的推進與落實,要求對庭審進行實質化的改革,就是要實現“訴訟證據質證在法庭、案件事實査明在法庭、訴辯意見發表在法庭、裁判理由形成在法庭”。[2]庭審實質化改革下要貫徹直接言詞原則,提高證人、鑒定人出庭率,這無疑會增加質證在庭審中的比重。然而,如果對于所有的案件都要求經歷完整的質證過程,則不符合司法資源有限性與有效性的實際。因此,庭審質證的完善必須配套程序繁簡分流機制。在當前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中出現了繁簡分流,對于輕罪和微罪案件,被告人承認自己的犯罪行為,且放棄了當庭質證、辯論的權利的,可及時適用速裁、簡易程序,即不再要求證人出庭,同時對被告人要落實認罪認罰從寬的處理原則;對于重罪案件、社會影響較大或較為敏感的案件,需集中力量辦大案,將其視為必要證人出庭的案件,原則上一律要求證人出庭作證,同時要充分保障控辯雙方參與質證、辯論的權利。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進一步推廣必將促進程序繁簡分流的完善,從而可以促使更多司法資源投入普通審判程序,推動庭審質證的完善。
(一)明確控辯二元質證主體構造
有權啟動、推進質證程序,同時在質證活動中享有一定權利和義務的人才稱得上是質證主體。從形式上看,我國庭審質證的參與主體呈現多元化的格局,除了控辯雙方的詢問以外還存在被害人的詢問和法官的依職權詢問,但從本質上來看,被害人在庭審中的詢問一般附隨于控方的詢問,不是獨立質證,其圍繞指認被告人所犯罪行的質證,具有追訴性質,因而可以視為控方的詢問。而法官依職權進行的詢問,則一般是出于維持庭審秩序、引導控辯質證的方向以及查明案件事實的需要,本著客觀中立的要求,法官也不得具有追訴的傾向,庭審中要做到不偏不倚,因而這種詢問屬于補充性的詢問,對于控辯雙方的交叉詢問不構成實質性影響,所以法官不應成為庭審質證的主體。因此,我國庭審質證主體多元化的表象其實并未能從根本上打破控辯雙方參與庭審質證的兩元化屬性,盡管我國不是當事人主導的質證模式,但是庭審中控辯雙方對于庭審質證的參與已經是缺一不可,所以我國庭審質證的主體應當明確為控辯二元,被害人參與的質證附屬于控方質證。
(二)改造現有交叉詢問規則
交叉詢問是庭審質證的典型方式,我國在吸收當事人主義訴訟合理因素設置庭審詢問時,并未引入交叉詢問的精髓。要完善我國庭審質證規則,使其更加科學化、有效化,首先應當改造我國庭審中的交叉詢問規則,對其進行“主詢問”和“反詢問”的區分。其中主詢問是由提請證人、鑒定人等人員出庭的一方首先進行的詢問,一般采用開門見山的方式引出己方的訴訟主張以及所要證明的事實,以此來界定詢問的范圍;反詢問是指在主詢問進行完畢后,對方向該證人、鑒定人等進行的詢問,且反詢問的范圍應當以主詢問的范圍為參照,不得游離于主詢問范圍之外,否則將極大地影響交叉詢問圍繞爭點逐層剝離的效果。其次,在進行主詢問與反詢問的基礎上,應當允許在反詢問中使用誘導性詢問方式。在反詢問中適用誘導性詢問可以有效避免申請證人出庭一方與證人合謀而給交叉詢問帶來不利影響,從而利于事實裁判者準確認定案件事實。但是不加限制的誘導性詢問可能使得證人證言的真實性無法查明,因而應在主詢問中禁止誘導性詢問。
(三)構建體系化的庭審質證規則
質證的對象是證據,因而,庭審質證規則除了交叉詢問等規范發問行為的規則之外,還應包括與庭審質證密切相關的證據規則。與庭審質證密切相關的證據規則有相關性規則、傳聞證據規則、意見證據規則、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等。相關性規則是庭審質證中的基礎性規則,以證據的相關性為由提出異議,有助于將不具備證據資格的證據及時排除在訴訟之外,從而提高訴訟效率。與庭審質證相關性有關的問題主要在于品格證據,如被告人的前科記錄等,我國目前實行的定罪量刑程序一體化,對于前科記錄不作為定罪證據來用,但可以作為影響被告人量刑的證據,相關性規則在此意義上可以彌補對量刑證據質證上的缺失。對于傳聞證據規則,應當減少庭審中傳聞證據的使用,考慮到我國并非陪審團審判,以及庭審對抗性較當事人主義庭審弱的現實,在平衡公正與效率的同時,應科學界定傳聞證據的范圍,尤其應當杜絕庭審中對傳聞證據的“再傳聞”。對于意見證據規則,需關注普通證人意見的可采性,應當確立“排除為原則、采納為例外”的基本原則;對于司法鑒定人員的意見證據,也要經過庭審的交叉詢問,激活刑事訴訟法確立的“專家輔助人”制度,發揮專家輔助人意見的彈劾效力。就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而言,該規則是庭審中對證據合法性進行質證的重要保障,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已較為完整,目前應關注“刑訊逼供、威脅、引誘、欺騙及其他方法”以及最高人民法院所指出的“凍、餓、曬、烤、疲”等非法方法,實踐中仍應當進一步細化,將一些變相的非法取證行為也納入非法證據排除的范圍。構建完整的庭審質證規則體系,不僅要確立交叉詢問規則,而且應健全相關性規則、傳聞證據規則、意見證據規則及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這些規則從發問行為和證據認定兩個方面,對庭審質證進行了規范,在規范控辯雙方行為的同時,也能夠促進法官理性裁判。
注釋:
[1]何家弘、南英:《刑事證據制度改革研究》,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393頁。
[2]龍宗智:《庭審實質化的路徑和方法》,載《法學研究》2015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