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權利行使行為分為兩種。一是沒有超越權利界限的權利行使行為,另一種是超越權利界限的權利行使行為。前者是真正的權利行使行為,不構成敲詐勒索罪。后者則有權限內與權限外之分。權限內的部分是權利行使行為,不構成敲詐勒索罪犯罪,權限外的部分構成敲詐勒索罪。但問題是,有些權利行使行為因為權利本身不明確,進而導致定性上的爭議。就權利不明確的權利行使行為而言,我們不能直接將該行為定性為敲詐勒索罪,而應該通過恰當的方法明確權利的界限,而后對其準確定性。
關鍵詞 權利行使 敲詐勒索罪 財產損失
作者簡介:于忠群,江蘇常明律師事務所。
中圖分類號:D924.3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5.350
一、問題的提出
根據不同的分類標準,可對權利行使行為作不同的劃分。以是否超越權限為劃分標準,權利行使行為包括權限范圍內的權利行使行為和超越權限的權利行使行為。以權利是否明確為依據,權利行使行為可分為權利明確的權利行使行為和權利不明確的權利行使行為。學界和實務界的爭論,主要集中在超越權限的權利行使行為和權利不明確的權利行使行為。筆者將通過相關案例來分析以上情形。
案例一:甲對乙享有10萬元的到期債權,乙在履行期限屆滿時不積極履行債務并否認債務的存在,甲警告乙說,如果乙不履行債務,他將向公安機關舉報乙曾經向某官員行賄100萬元。乙因擔心自己的行賄行為被揭穿而承擔刑事責任,按期向甲交付了10萬元現金。
案例二:甲對乙享有10萬元尚未到期的債權,甲提前向乙追討債務未果后,警告乙說,如果乙不提前履行債務,他將向公安機關舉報乙曾經向某官員行賄100萬元。乙因擔心自己的行賄行為被揭穿而承擔刑事責任,向甲交付了10萬元現金。
案例三:甲對乙享有10萬元的到期債權,乙在履行期限屆滿時不積極履行債務并否認債務的存在,甲警告乙說,如果乙不向自己交付20萬元現金,他將向公安機關舉報乙曾經向某官員行賄100萬元。乙因擔心自己的行賄行為被揭穿而承擔刑事責任,向甲交付了20萬元現金。
案例四:甲在某高級餐館用餐時,發現食物中有蒼蠅,于是對餐館經理說,如果餐館不向自己賠償1萬元的經濟損失,便將該事實公諸于媒體。餐館經理基于餐館聲譽考慮,向甲支付了1萬元現金。
在前三個案例中,甲所享有的權利是明確的,均是10萬元的債權,只是案例二中的債權尚未到期。案例一中甲行使的債權沒有超越權限,案例三中甲已經超越了權限。案例四中甲所享有的債權不明確,所以我們很難對甲所主張的1萬元賠償之債進行越權與否的判斷。為了對上述四個案例中甲的行為進行準確定性,筆者認為,我們首先要明確敲詐勒索罪的保護法益,即財產犯罪的保護法益。
二、保護法益學說及評析
就財產罪的保護法益而言,德國學界主要有法律的財產說、經濟的財產說等等,日本學界有本權說、占有說、修正說等等。筆者主要就針對法律的財產說和經濟的財產說進行說明和評析。
法律的財產說,是指財產罪的保護法益是民法上的民事權利。既然是民事權利,必然要求權利的合法性。所以,該學說的缺陷在于,無法解決侵占不法原因給付物的問題。經濟的財產說,是指財產罪的保護法益是經濟利益。該學說不要求經濟利益之合法性,它所指的經濟利益是一種純粹的事實上的利益,與規范判斷不涉。所以,該學說克服了法律財產說的缺陷。至于其是否擴大了財產罪的法益保護范圍,這也是一個問題。經濟的財產說之經濟利益,通常是指按照市場規律所確定經濟價值,即根據供需關系所決定的經濟價值。然而,那些僅僅負載主觀情感之物是否具有經濟價值,成了經濟的財產說的一大難題。
筆者認為,財產罪的保護法益是經濟價值,且該經濟價值是依據市場規律即供需關系所決定的經濟價值,同時要從整體上評估財產是否遭受損失。也就是說,筆者采取的是整體的財產說。正如前文所述,經濟的財產說克服了法律的財產說的缺陷。例如,甲將乙的價值5000元的手機拿走,但同時在手機桌上放了5000元現金。在該案中,從整體財產上看,乙根本就沒有經濟損失。如果定甲盜竊罪,無非是說乙的自由處分意志被甲侵害了。這樣的論說邏輯給人的印象是,盜竊罪的保護法益是自由處分意志。在從常情、常理上講,我們很難說甲具有盜竊的意圖。
三、案例分析
在案例一中,按照法律的財產說,甲的行為并沒有侵犯乙的民事權利。因為甲對乙享有合法到期的債權,乙向甲交付10萬元現金是其本應當履行的債務。甲的行為是權利行使行為,權利明確且甲的行為沒有超越權利行使界限。至于甲的手段行為,即以乙行賄的事實相威脅的行為是否構成犯罪是另一回事兒。從現有的法律規范要求來看,舉報他人的行賄行為是公民的一項權利,與犯罪無涉。按照經濟財產說之個別財產說,只要乙向甲交付了10萬元現金即認為甲侵犯了乙的財產法益。這種觀點純粹是一種物理的、自然的評價,甚至談不上評價,僅僅是一種事實的描述。而是否侵犯法益是一種規范的、價值的判斷,所以依據個別說而定甲構成敲詐勒索罪是不合理的。整體的財產說強調從被害人財產的整體狀況出發去考慮被害人是否有經濟損失,這是比較科學的、合理的,很符合經濟規律。
在案例二中,甲以舉報乙行賄事實要挾乙提前清償債權。從法律的財產說來看,甲對乙享有債權,但此時債權沒有到期,所以甲不能提前主張自己的債權。但要說甲的行為侵犯了乙的民事權利是難以成立的,因為此時我們找不到侵犯的是哪種民事權利。本案中,甲的權利是明確的,但是甲是否超越了權利行使界限呢?按照通常從債權數額來判斷越權與否的方法,甲沒有逾越權利界限。但是筆者認為,甲通過脅迫手段提前主張主張債權的行為,已經侵犯了乙的經濟利益。因為在履行期截至前的一段時間,乙完全可以憑借這10萬元現金去追求經濟利益。法律的財產說難以回答甲的行為侵犯了乙何種民事權利之問題,進而認為甲的行為無罪。至于甲所侵犯的乙的先期經濟利益,可以通過民事途徑解決。按照經濟的財產說,雖然乙因交付10萬元現金而消滅其債務。但從整體的財產說來看,因為甲的行為侵犯了乙的先期經濟利益,致使乙的“獲得”小于其“支出”,甲的行為就符合敲詐勒索罪的犯罪構成。筆者認為,甲的行為是越權的權利行使行為。該“越權”指的是權利行使的時間不合符債的規定。所以,越權部分符合敲詐勒索之構成要件(不考慮數額較大的要件),即就侵犯先期經濟利益的部分構成敲詐勒索罪。
案例三中,甲的行為無疑是超越權限的權利行使行為。在10萬元的債權限額之內,甲的行為是權利行使行為,不構成敲詐勒索罪。因為按照法律的財產說,甲沒有侵犯乙的民事權利,乙是負擔10萬元的債務的。按照經濟的財產說之整體的財產說,甲雖然侵犯了乙10元的經濟利益,但從乙的整體財產狀況來看,乙的10萬元債務也因其清償行為而消滅,乙的財產狀況沒有發生變化,即“獲得”與“支出”相減為零。但是,甲多索要的10萬元的現金便是越權行為了,無論是采用法律的經濟說或者是經濟的財產說。所以,甲在超出10萬元債權部分成立敲詐勒索罪。
案例四中,餐館提供的食物中有蒼蠅,這直接侵犯了甲的合同債權,即餐館沒有按照消費合同約定提供健康的食物,由此而產生了違約責任。甲基于此享有違約賠償請求權。也有學者認為,餐館的行為已經侵權了甲享有的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可主張精神損害賠償請求權。如果成立違約責任或者侵權之債,那么甲的行為便沒有侵犯乙的民事權利,這是法律的財產說的立場。但是按照經濟的財產說之整體財產說,該問題就比較復雜了。因為如果餐館的行為僅僅是一個違約行為,那么甲因此而享有的違約請求權應當是確定的,甲可以要求餐館重新履行義務并按照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主張懲罰性賠償,無論如何,違約請求權的數額是可以確定的,即甲所享有的權利應該是明確的。我們假設甲享有1000元的違約請求權,那么超出1000元的部分,甲就是超越權限的權利行使行為,應當就此成立敲詐勒索罪。如果肯定餐館的行為同時構成侵權,并且給甲造成精神損害,那么甲所享有的請求權就難以確定了。因為通常情形下,精神損害賠償是人身侵害的結果,而在沒有造成人身損害的情況下主張精神損害就比較難以界定由此產生的請求權。正如有的學者所言,甲可能會說,正是由于餐館的行為,是甲產生了“惡心感”,并發誓以后再也不吃該食物了,這種損害是相當巨大的,且難以估量的。所以,甲因餐館的行為而享有了一個不明確的請求權。所以,他們認為,在權利行使行為里,如果權利本身不明確,可以直接認定甲的行為構成敲詐勒索罪。但是,筆者認為,本案的爭議是由于對案件事實的法律理解錯誤而造成的。本案中餐館的行為是一個違約行為,甲享有的是一個違約請求權和根據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所產生的懲罰性賠償請求權,甲這個權利是明確的,數額是可以清晰界定的。所以本案不可能存在權利不明確的問題。如果根據計算規則,甲主張的1萬元沒有超出權限,那么甲的行為就是真正的權利行使行為,不構成敲詐勒索罪。如果甲的請求超出了請求權界限,那么甲只能就超出部分成了敲詐勒索罪。因為,精神損害賠償是建立在嚴重的人身損害的基礎之上,本案不存在嚴重的精神損害。
問題在于,如果真的存在權利不明確的情形,這類問題該怎么處理呢?例如,甲在公共媒體上誹謗某明星乙,說乙與某官員存在不正當性關系,致使乙的聲譽受到很大影響。乙在媒體的不停傳播和公眾的口誅筆伐下,不堪忍受,致使精神受到嚴重損害,還患上了輕度的抑郁癥。乙轉而向甲主張20萬元的賠償,并以甲向某官員的行賄事實向要挾,甲在無奈下向乙支付了20萬元現金。在該案中,就存在權利不明確的問題。乙所主張的精神損害賠償請求權,完全是憑借個人的自覺來確定的,甲、乙雙方都難以判斷精神損害賠償權的數額。針對這類案例,筆者認為,權利不明確是可以解決的。法院在對乙的行為定性前,必須先解決該案的民事賠償問題,如果民事判決認定的數額與乙所主張的數額相差不大,可以認定乙的行為是權利行使行為。如果乙主張的數額遠遠超過民事判決認定的數額,乙應當就超出部分承擔敲詐勒索罪的刑事責任。此外,在量刑時,筆者認為,如果乙的確難以估量精神損害賠償權的數額,可以酌量減輕乙的刑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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