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鵬輝：適合，是最樸實的教育智慧

黃珺 李統興 余柯

許鵬輝

許鵬輝：中學數學正高級教師，湖南省特級教師，中國數學奧林匹克競賽高級教練，雅禮中學奧賽總教練，長沙市特級教師工作研究專業委員會常務理事，湖南大學碩士研究生導師，現任長雅中學校長、黨總支副書記，教育部卓越校長領航工程劉維朝校長工作室成員，湖南省首批教育家孵化對象。

先后榮獲國家和省級優秀輔導教師、優秀班主任、優秀黨員、九芝優秀教師、全國模范教師、長沙市“感動星城，十大魅力教師”、長沙市教育系統“敬業奉獻道德模范”；先后輔導學生2人分獲國際奧數金銀牌，15人獲全國奧數金牌，20多人進入省奧賽集訓隊，80多人獲省一等獎，被保送到名牌大學，被稱為“金牌教練”。

許鵬輝是“金牌教練”。這是他作為一名教育人的閃亮名片，也是業界對他最堅定的認可。

的確，在人們心中，“奧數”與“競技”“卓越”等詞匯密不可分。一批批優秀的學生因結緣奧數而步入自己的理想學府。一如許鵬輝，在雅禮中學就培養出了一百多名清華、北大生。

有成績就有質疑。“奧數于教育的意義到底是什么？”“我的小孩為什么不能到你那里培養一下，也考個清華、北大？”……

與許鵬輝交談兩次，第一次在長雅中學，他是引領整個學校的校長；第二次在雅禮中學，他是正在輔導學生做題的教師。

作為前者，他與我們談論的是他想要辦一所學校的初衷———讓家長們不再盲目，從而能關注孩子真正適合的東西；作為后者，他與我們談論的是教師的根本作用———如何真正地以適合的方式引導每一個孩子，從而讓學習真正發生。

無疑，“適合”，是許鵬輝最根本的教育理念。而“奧數”，更準確地說，是他踐行“適合教育”的一種媒介、一種載體，以及思考的起點。

“對那些有奧數潛力的孩子，我們為什么不能提供平臺、探索適合的教學方式以激發他們學習的信心、提升他們學習的能力呢？對那些各有所長的孩子，我們為什么不能拓寬思維給他們提供更多的發展選擇呢？教育從來沒有統一標準，教育人的根本作用在于引導。而如何更好地引導孩子、引導家長、引導社會，才是最樸實的教育智慧。”

———這是一位“金牌教練”的教學觀，更是一位中學校長的育人觀。

在美術老師面前，她乖得像個小學生

2015年，許鵬輝任長雅中學校長。

很多人不理解。“‘金牌教練為何要去辦學校？”“是否意味著這所學校會以奧數為特色？”……

當然，許鵬輝有自己的思考。

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細細梳理自己在雅禮中學的這十幾年———以一位教育人的角度。

他把自己的這十幾年劃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初到“雅禮”、拼命進行教學改革以提高成績的階段；第二階段，做出了成績、更加思考和實踐提升學生綜合能力的階段；第三階段，從更廣闊的視角、思考教育的真正內涵階段。無疑，每一階段都是在前一階段上的提升。

比如，當通過自己的專業，在教學中鉆研很多辦法來提高了學生的成績后，他發現，一些由此進入了高等學府的孩子，依然“只會做題”。甚至大學里面組織一場活動，要求每個同學自我介紹一番，有些孩子都難以駕馭。許鵬輝心生困惑，并由此做了很多改變：只要不下雨，每天他都會帶著孩子們在教室外玩耍一段時間；他會跟學生一起打籃球、打排球、下棋，甚至有時還會和學生一起打游戲……

大家驚嘆于這些孩子的活動之豐富與各項之優秀：籃球比賽竟然能打贏體育特長生獲得第一名；在后來不止看中競賽成績、也看中綜合素質的名校保送中，孩子們依然保持著相當的優秀率……

有困惑，就去思考；思考了，就去踐行———這是許鵬輝的行動邏輯。于是，我們便不難理解這位“金牌教練”之后的校長心愿及其實踐路徑———

2009年，許鵬輝被評為全國模范教師。接著，2010年，他被評為長沙市十大魅力教師。而此時，他開始發現，無論是哪個朋友，只要家中有小孩的，幾乎都會跟他說相似的話：“許老師，能不能培養一下我的小孩，讓他也考個清華、北大？現在的孩子都聰明，在你的培養下肯定都可以。”盡管這些孩子一看就有著或音樂、或繪畫的興趣和天賦。

“誠然，我們招進來學競賽的孩子很多能力都能得到提升。但是，為了進入這個行列，數以萬計的家長都似乎在做著同一件事。家長們其實是盲目的，他們并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有哪些潛質、能力，并不知道他們適合做什么。”許鵬輝頓了頓，說，“我想，是否自己應該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為教育做些更多的事呢？”

這是許鵬輝的“第三階段”，即從更廣闊的視角，思考教育的真正內涵。當然，用他自己的話說，“這也是一位教育人的必然成長路徑”，從教學到教育、從少數到多數、從個別到一般。

所以，在許鵬輝眼中，教育的真正內涵是什么？

“是讓每一個孩子都能在教育中找到屬于自己的快樂和自信，是讓學校成為為每一個孩子搭建適合平臺的地方。”他如是說。

他與劉維朝校長進行了深度交流，交流自己的思考、交流自己的理念。于是，許鵬輝來了“長雅”。

毫無疑問，在廣大家長眼中，這是一位自帶“奧數基因”的校長。可就是在這里，奧數僅成為了眾多校本課程中的一門，每個年級二十幾人參加，不為考試，只為真正感興趣的孩子開設，為真正喜歡奧數、有潛力的孩子提供相應的平臺。

許鵬輝給剛開始“蜂擁而至”的家長和孩子們如此耐心解釋：“如果說，以前我是為少數的孩子找到了適合的教育，那么現在，我想要幫助‘長雅的每個孩子找到適合的路……”

的確，作為一所初中學校，長雅中學校本課程之豐富讓人驚嘆。當了解到一位老師學過健美操，許鵬輝便鼓勵她去開設一個課程。“我不是讓你一定要做出成績，而是讓有可能喜歡健美操的孩子有一個地方去學習、去參與。有孩子喜歡，那就是成功的。”他如此安慰這位初感壓力的老師。而出乎意料的是，之后這些孩子們居然也拿了個湖南省比賽一等獎。

而為了更好地因材施教，許鵬輝將“長雅”的課程分為全體課程、群體課程、個體課程三個體系。“有一些課程，比如數學、英語、物理等，學生的個體差異比較大，怎么辦？我們實行分層走班制。為不同學習能力、不同學習速度的學生進行分層課程，這樣，能夠讓每個層次的學生學有所得、提高自信，這就是我們群體課程的適合教育。”

如今，三年過去，許鵬輝不止于“金牌教練”，卻實實在在感受到了“適合教育”的強大力量———

它改變了那個從小抽煙喝酒、缺乏管教、厭煩學習的留守女孩。只因她在美術老師面前、在畫畫這門課程面前，眼放光芒、臉露純真，乖得像一個小學生……

“教育的美好總在不知不覺中發生，這才是它的真正迷人之處。”許鵬輝欣慰地說。

清一色有幾種和法？

從教30年，許鵬輝遇見過各式各樣的學生，當然，大都是參加數學競賽的孩子。但在他看來，一位教師如何真正去影響一位孩子以助力其成長，背后的道理總是相通的。

比如，這位“金牌教練”會花非常多的時間，去真正地、充分地了解他所帶的每一個孩子。“有的孩子性格大咧，適合對他進行適時地鼓勵；有的孩子性格敏感，你不能批評也不能特意去夸獎，只能找時機默默地進行滲透……個體不同，方式迥異。”許鵬輝說。

在他看來，一位教師最難得的地方，不是說你的知識有多廣博、你懂得有多少，而是你是不是找對了方法來激發學生的自信。放到他這里，便是，是否找對了方法讓這些有數學潛力的孩子充分調動自身的積極性。

“這才是一位教師真正的教育智慧所在。然而，很多老師知道這一點，但卻難以做到這一點。”

的確如此。學生的自信離不開師長的鼓勵，但，若僅僅只是程式化地、千篇一律地說“你真不錯”“你做得很好”，何以真正激發自信？若學生根本不能從心里接受你，你說的話、做的事又何以對其產生觸動和影響呢？

所以，許鵬輝是這樣做的———

面對一個做題做得并不好的學生，許鵬輝會從他的解題中認真找出可以用作鼓勵的“亮點”。“哎？你這里是怎么想的？”“你這個小家伙還有點腦筋哦！我做了這么多年數學都沒這樣想過哎！要不，你再繼續挖掘一下？”“你看，我稍微提示一下，你就想出來了，為什么不加把力努力一下？”……后來，這位孩子居然進入了國家集訓隊。

面對一個玩游戲上癮的學生，當常規性的約束無法起到太大作用時，許鵬輝會去研究這個游戲，和他一起玩。在這個過程中，他以一位朋友的身份激勵那個孩子不斷挑戰、不斷升級，而非只做重復性的東西。然后，他適時加以引導：“其實啊，很多事情都是和玩游戲一樣的，都是對自身智力的挑戰，比如數學、物理、英語等。放寬了來看，它們不也是一種游戲競技嗎？”之后，許鵬輝多次與他一起探討數學競賽問題，果不其然，這個孩子也在其中發現了不斷挑戰的樂趣。2015年，這位學生竟以全國第二的成績獲得了國際數學奧賽金牌獎。

……

聽許鵬輝談教學，就像是在聽兩個玩伴之間的故事。其中一個始終是他自己，另一個則是各種各樣、各式各類的他的學生。“玩伴與玩伴之間，最重要的是什么？”他說，“不是你要給對方灌輸什么，而是傾聽、是尊重、是陪伴。”

這的確讓人詫異，特別是對一位專攻數學競賽的教師來說———難道解答出題目不是最關鍵的嗎？

他笑著回憶起一位記者對他學生的一次采訪。“你們許老師一周教你們幾節課？”“一節課。”“只有一節課？”“一節課講5分鐘，每周八節，加起來可不就是一節整課嘛！”

從十幾年前開始，許鵬輝就在探索學生的自主學習。一節課上，他的主要作用在于提點和總結，而大部分時間，都是學生自己在思考、自己在講述。“學生自己想出來了，思維也未必是清晰的；而如若能夠講出來了，便是真正的學習發生了。”

他帶學生散步，學生會天南地北地和他閑聊，而他也總能在傾聽中適時引導他們不斷思考。一學生聊到：“我媽媽愛打麻將，這幾天總在家思考‘清一色的和法。”許鵬輝說：“按照長沙麻將的和法，你們覺得有沒有‘清一色是從1到9都能和的？”大家興趣盎然，紛紛開始思考。幾分鐘后，答案出來了。許鵬輝又說：“除了你們想到的這些情況，還有沒有其他情況？可否用數學方法來證明一下呢？”

“很多人對教師這一職業有所誤解，就連我們很多老師自己也沒弄明白。他們在教學中只想傾盡知識，生怕學生不知道自己懂得多。殊不知，如果一位老師能對一位孩子有那么一兩次非常有效的鼓勵、能在學習的進程中不斷巧妙地對他循循善誘，那么，這就是非常成功的教育。”

這也是許鵬輝一直認定的“教育智慧”。不是泛泛的鼓勵，而是針對性的激勵；不是告訴你題目的準確做法，而是引導你思考的方式和方向；不是整齊劃一，而是因材施教。

從2001年至今，許鵬輝成績卓著。

無疑，這份成績，就是“教育智慧”的最好證明。

我與你共享一個秘密

如果說，許鵬輝的大半生都在與題目打交道，毋寧說，他是在與孩子打交道。

毫無疑問，他是一個“理工男”、一個研究者。然而，他卻時不時讓人感覺到一種耐心、一種柔情。

他稱此為“教育讓人感受到的不同意義”。

18歲時，他在家鄉偏遠的農村教書，卻從未想過一輩子就這樣扎根教育。“最大的成就感和幸福感來自于學生，于是，我就這樣慢慢在教育工作中‘消磨了意志。”許鵬輝笑了笑。

那時，他所帶的學生與他差不多年紀，至今他與很多人都還保持聯系，學生依然親切地稱他“小許老師”。而他現在回到當地，那些已然六七十歲的學生父母依然對他報以感激。

教育的純粹盡顯于此，它能喚醒人心底最美好的東西。而在之后悠長的教育人生中，許鵬輝帶給周圍人的、帶給孩子們的，也是那份純粹、那份情懷、那份美好。

1998年，許鵬輝去到岳陽縣一中帶數學競賽，成績顯著。當時，有別的學校向他伸出了橄欖枝，他思考后，還是拒絕了。“對一中，我很是感恩。同時，這里的一些孩子有奧數的興趣和天賦。我若中途就這樣走了，對他們來說是不公平的。”

感恩與牽掛，幾乎伴隨著許鵬輝的教育人生路。對雅禮中學劉維朝校長就是如此。他稱其為人生中的貴人，有著永難忘懷的知遇之恩。而無論是自己拼命進行教學改革的第一階段，還是提升學生綜合能力的第二階段，抑或是想為教育做更多事情的第三階段，都離不開“雅禮”的包容，離不開一任校長的百分百信賴。

毫無疑問，作為一名教育人，許鵬輝是在“雅禮”真正成長起來的。不止于教學的成果，更在于教育理念的延展。雅禮中學之“為學生終身發展奠基”的理念，不正是許鵬輝“為每個孩子搭建適合的平臺”的原生土壤嗎？

當然，這位純粹的教育人，在成為一校校長后，也多了些困惑———為何現在家校關系容易緊張？為何家長覺得老師都不該批評一下孩子、稍微打一下手板？

他想起自己的班主任生涯，23年之久，似乎從未想過這會成為一個問題。他每天和孩子們在一起學習、打球、下棋甚至打撲克，他對學生報以同輩人的尊重，學生視他為最親近的師長。“在這種關系中，你的批評、你的小懲，都會被學生看成你對他的關心和關愛。何以會有教師與學生、學校與家長之間的矛盾呢？”

認真地對待每一個孩子，用自己的情懷去喚醒每一個孩子，為每一個孩子找到最適合他的學習路徑，為每一個孩子找到最適合他的成長方式———無疑，這就是許鵬輝的教育路徑。

而為了走進每個孩子的內心，許鵬輝可以細膩到這種程度———

他會默默關注一位性格內向的孩子很久，然后悄悄從這個孩子藏起的紙片中找到他下棋的喜好。

于是，心扉就這樣打開了———

“有個象棋殘局我一直沒想清楚，我們要不要一起來探討一下？”

“我與你共享一個秘密，不能告訴別人哦！以后放學有空，咱們就約定好來我辦公室‘殺兩局，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