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鄧新生

2015年4月,懷寧縣成立“懷腔黃梅戲研究會”。何晨亮先生任副會長,我任秘書長。這天開會,我見到了何晨亮先生。自2006年何先生退休,我倆已有十年沒有見面。久別重逢,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何先生多才多藝,特別是黃梅戲曲子作得好。1998年,我從岳西文化局調到懷寧縣劇團任編劇,剛報到就為劇團創作了大戲《孔繁森》,這個戲由何晨亮先生作曲,看了曲子,我激動不已,它唱出了氛圍,唱出了情感,唱出了人物性格。特別是王慶芝聽說丈夫孔繁森犧牲后的一段核心唱段,更是情感飽滿,演員熱淚盈眶,觀眾淚流滿面。之后,我創作的《鄧石如傳奇》、《村官郭秀明》都由何先生作曲,他的曲子讓《孔繁森》唱遍了大江南北、村村鎮鎮,全國幾十家劇團紛紛搬演,僅懷寧縣黃梅戲劇團在全國各地演了400多場;《鄧石如傳奇》拍了舞臺電視劇,并榮獲安徽省“五個一工程獎”。之后,何先生又為小戲《耕地情》作曲,該劇榮獲安徽省財政系統匯演一等獎。我喜歡何晨亮先生的作品,更欣賞他低調做人的處事風格,我尊敬他,視他為師長,想為他寫篇專訪,將他的“精神”介紹給千千萬萬喜歡他作品的戲迷們。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何晨亮在給《秦香蓮》作曲時,母親正病危躺在床上,自己因為給母親請醫買藥累得直不起腰來,而劇團就他一個人會作曲。沒辦法,為了讓觀眾早日看到《秦香蓮》,他只好趴在床上寫。終于寫到秦香連在壽堂上彈琵琶了。那琵琶詞是四句一段,當寫到第三句時,母親病逝了。他忍著作曲時的疲勞和失去親人的痛苦,為母親辦完了后事。晚上用冷毛巾捂了一下發燙的額頭,含淚續寫完了最后一句唱腔。他就是安徽音樂家協會會員、安徽省戲曲音樂學會會員、安徽省民族弓弦樂委員會會員、安慶市戲劇家協會會員、安慶市舞蹈家協會理事、懷寧縣音協副主席、懷寧縣黃梅戲劇團藝委會主任、黃梅戲作曲家何晨亮。
提起何晨亮同志的作曲生涯卻有一段戲劇性的插曲:
何晨亮自幼家貧,在學生時代就喜歡上了音樂。在學校里他看見老師拉二胡,也不失時機地“試”一下,老師見他在音樂上有天賦,也樂于指點。這樣,那一束馬尾二根絲弦伴隨著他在音樂的海洋里追波逐浪,以致與音樂結緣,走上戲曲之路。
由于家境貧寒,13歲的何晨亮考進了懷寧縣黃梅戲劇團,他學的是表演專業。在練功、吊嗓間隙,也忘不了到樂隊里摸摸二胡,打打板鼓。
1960年,他隨團到武漢演出,途中拉主胡的老師突然病了。正在團長為一時找不到替手而急得團團轉時,何晨亮一本正經地坐在主胡的位置上。沒想到,他居然將這本兩個多小時的大戲從頭到尾拉下來了。領導按才錄用,叫他正式改行。
戲劇作曲,談何容易。有人說寫劇本難,其實作曲更難。初次創作,厚厚的一堆初稿付之一炬。稿子成灰,何晨亮卻沒有灰心,文化水平低,但可以學。于是他訂下了“兩條腿走路”的規劃,一面學文化,一面學專業,切磋,琢磨。隨著時間的推移,那方塊漢字一個個地裝進心里并活了起來。說來也怪,再看劇本時,那些七字句,十字句的唱詞,在腦子里或有或無地形成了旋律,他信手將這些旋律記下來,并有滋有味地哼著唱著,再不忍心將它化為灰燼了。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的處女作《王漢喜借年》出臺亮相了。老藝人說:“晨亮這伢子有出息,他可以在紙上唱。”從這以后,何晨亮在黃梅戲音樂天地里邁出了堅實的一步,懷寧縣黃梅戲劇團的伴奏人員面前才多了一本厚厚的曲譜。從此,何晨亮一發不可收,在黃梅戲戲曲音樂天地里縱橫捭闔,得心應手,先后為《山花爛漫》、《蘆蕩火種》、《稻香千里》、等60個大小劇本作曲。其中大多參加省市匯演。《珍珠湖畔》、《倆夫妻》旋律譜出版了單行本。《楊月樓》參加安慶地區首屆戲劇節調演時,音樂設計被評為一等獎。
“為學心難滿,而知也無涯。”何晨亮作的曲子演出了,發表了,也獲獎了。但他仍不滿足,決心在音樂藝術上來一番探索,走自己的路。他對改革的先行者王兆乾、時白林等藝術家推崇備至,決不放過任何一個學習機會,如饑似渴,登門求教。同時,虛心向傳統聲腔的“活字典”——劇團里的老藝人學習,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依據地域文化、風土人情、語言聲腔等方面的特點進行大膽的創新,使之整臺音樂達到深厚質樸、流暢優美、和諧協調而渾然一體。《胭脂》一劇中,有三個小生,但個性不同。為了達到全劇風格上的相應統一,三個角色都用[彩腔]為基調,但在各自的節奏音型和旋法上,力求唱腔既有個性,又有共性。鄂秋隼是老實書生,如果用[平詞]處理,就很難表現年輕幼雅,因此,將他唱腔處理成比較平穩的慢[彩腔]。在整個唱段中打破了原來四句一反復的常規格式,出現了“漏板”,如“令人忘卻世間情”的“情”字.“東西南北分不清”的“東”字等;小生宿介,盡管比鄂秋隼年長,但性格上決定著他是玩世不恭的狂書生,為了避免宿介油滑與其性格不吻合,改變了旋律和節奏,并把[花腔六槌]做為開始過門,點出了他的個性;吳南岱是知府,年輕有為,性格傲強,在“尋思”一場戲中,由于他的驕傲自滿,在糾正了錯案之后又出一錯案。在恩師施愚山指教下.吳略有悔意,回衙來心事重重。這里有段唱腔,何晨亮以[彩腔]為基調處理,先在“撞鈴鐘”的鑼鼓聲中上場,再用慢長槌打出吳南岱沉重的心情。雖然改動較大,聽起來并不感到生硬。所以《胭脂》一經上演,得到了觀眾和行家的一致好評。1980年年底,文化部和安徽省文化廳的有關同志看過懷寧縣黃梅戲劇團演出以后,一致夸贊該團音樂好,黃梅戲味道濃。座談會上,時白林先生感慨地說:“我每次到各地都要看戲,我到懷寧更要看戲。有一次到懷寧我沒有驚動你們,看了《珍珠姑娘》。這次看了《李離伏劍》,認為小何的曲子作得不錯,特別是男唱腔,為黃梅戲的繼承和發展添色不少。”之后,何晨亮在省戲曲音樂學術討論會上作了《對黃梅戲傳統唱腔的繼承和發展的體會》的發言,受到了省戲曲音樂界的重視(該文發表在《戲曲音樂論文選》上)。《應在繼承中發展》、《從傳統聲腔中尋找音樂主題》等論文相繼在一些大型藝術刊物上發表。
在音樂天地里,何晨亮不僅僅著眼于黃梅戲,他還將手中的筆引伸到歌曲領域里。1992年,安慶市黃梅戲藝術節征集主題歌,他創作的《飛旋吧,黃梅戲的春天》獲三等獎。他為《鋁箔工人之歌》譜寫的樂曲獲中國行業金曲展評大賽銅獎,并由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放,同時錄成磁帶全國發行。
正當何晨亮先生年屆五十,年富力強時,我有幸調到懷寧縣黃梅戲劇團任編劇,這段時間,他為我創作的所有劇本作曲。他的曲子黃梅戲味兒特別濃,純【平詞】,純【八板】,沒有一點花里胡哨的東西。當時黃梅戲界流行黃梅歌,我問他,你為什么不在旋律里加點新的元素?他懂得我的意思:“在黃梅戲圈子里,我也算是個老人了,我知道黃梅戲發展到今天不容易,黃梅戲就是黃梅戲,不能改成黃梅歌。戲曲藝術是借助程式來表現生活的,戲曲聲腔自然也是由程式組成的。改得太多,缺少章法,就糟蹋黃梅戲了。”
2006年,何晨亮退休了,恰逢他的小孫子何廣漢出生,為了帶孫子,他把社會上、劇團里所有的事情推掉,舉家搬到三峽宜昌市定居。茫茫人海,人生地不熟,看不到黃梅戲,聽不到黃梅音。家里忙家務,出門看天空,無所事事,心里空空。縱有一腔旋律,也沒舞臺縱橫。有一天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遛彎兒,不知不覺來到江邊。突然,他聽到非常熟悉的音樂,他愣住了,站定,屏音靜聽,聽清了,有人唱黃梅戲,雖然不怎么純正,沒有什么味兒,而且嗓子有點“雜音”,但他還是很激動,他似乎一下子年輕了二十歲,快步走了過去,不錯,人群中間站著一個40多歲的女人,在一把二胡的伴奏下正唱著《牛郎織女》唱段“架上累累懸瓜果。”拉二胡的是60歲左右的男人,盡管閉著眼睛非常投入地伴奏,但音準有點問題。然而,數百“觀眾”不管這些,他們仍然圍成一圈癡迷地欣賞黃梅戲唱段。何晨亮是黃梅戲專家,他的耳朵是黃梅戲的“專業耳朵”,一點不純的雜音都逃不出他的耳朵,何況二胡和演唱時不時地“左”一下。他聽了非常難受,有幾次想站出來糾正伴奏者的“弓法”,演唱者的“發聲”。當然,最后還是控制了自己,站在原地和普通市民一樣,欣賞這難得的黃梅戲“仙音”。何先生終于找到知音,他幾乎天天到江邊逛逛。這個“江邊”離市區很近,為了便于市民“休閑”,政府投入巨資,硬是將過去原始沙灘改造成寬闊漂亮、環境優美的廣場。有一天,何先生有了某種沖動,他們能伴奏,我也能拉二胡。于是,某天早上,他帶著高胡,來到江邊,他選擇了一個地方,坐下來,調調弦,突然,悠長純厚的黃梅戲旋律在廣場上響起。一小會,廣場上所有的聲音都沒有了,打牌的、下棋的、唱歌的、跳舞的、閑逛的,當然還有那些唱黃梅戲的人們循聲望著這邊,他們先是呆呆地站著,然后如同聽了口令,步調一致地向何先生這邊圍了過來。圍了一圈又一圈。半個小時過去了,一個小時過去了,何先生動情地拉著弦兒,一段曲兒完了,觀眾終于醒悟過來,他們很響亮地鼓掌。原來,宜昌群眾非常喜愛黃梅戲,非常懂黃梅戲。他們意識到,這是一個高人,是黃梅戲的高人,果然,在和何先生交談后,得知這個拉二胡的原來就是黃梅戲音樂專家。這一下何晨亮先生有了知音,豈止是知音,簡直就是崇拜者。他無論到什么地方都是前呼后擁的,一傳十、十傳百,許多市民都知道“市里”來了一位黃梅戲專家。于是,到江邊廣場來遛彎的市民明顯地增加了。同時,何先生也感覺到在宜昌有了打發時間的地方,他幾乎天天到廣場免費召開“黃梅戲演奏會”。他娛樂了市民,也愉悅了自己,感覺“要得”。“江邊廣場很熱鬧”,全宜昌市民都知道,于是,何先生純正的黃梅戲旋律召來了電視臺和報社記者,何先生在異鄉成了新聞人物。宜昌市峽江藝術團首先有了動作,他們邀請何晨亮先生擔任該團指揮。這一下,何先生終于找到了“組織”,他在藝術團盡職盡責發揮他的專長,將藝術團的整體藝術水平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不僅如此,何先生根據藝術團的需要,發揮創作專長,以黃梅戲《打豬草》“對花”為基調,創作一出民樂曲《對花》,民樂曲《對花》令宜昌市民眼前一亮。他們口口相傳,將何先生的知名度又上升到一個高度。于是,宜昌市民樂團又邀請何先生擔任該團高胡領奏。這個劇團人才濟濟,何先生能坐上高胡領奏這把交椅,可見他的藝術水平十分了得。2014年,宜昌市老干部藝術團聘請何先生擔任音樂指揮,該團歸市委直接管轄。在這里,何先生將《對花》重新整理,首場演出結束時,當時的市委書記親切接見了何晨亮,連聲說,你的節目太精彩了。記者適時按下快門,市委書記和何晨亮先生合影的照片上了當地數家報紙,并上了該市老干部編發的雜志封面。正當何先生準備在宜昌市文藝界大干一場時,懷寧縣文化委打來電話,請他回劇團為傳統大戲《蕎麥記》、《奪錦記》作曲。何晨亮回來了,圓滿地完成了任務。同時,何先生為16出黃梅小戲進行唱腔整理,這16出小戲作為黃梅戲的經典劇目刻制成光盤向全國發行。之后,他又為《李離伏劍》作曲,該劇參加中國(安慶)第七屆黃梅戲藝術節。還沒等何先生松一口氣,緊接著,懷寧縣申報非物質文化遺產,挖掘整理傳統懷腔曲調。何晨亮從小進劇團學藝,接觸了許多黃梅調老藝人,他是有心人,當時就記下了懷腔各種“調子”。雖然過去了幾十年,但懷腔的各種“調子”已經刻在他的腦海里,只要發出指令,就能立即被“打印”出來。省、市、縣領導非常重視懷腔藝術,時任安徽省委常、宣傳部部長曹征海為此在石牌住了下來。他深入一線調研,并召開懷腔藝術座談會。何晨亮先生參加座談會,并作“關于懷腔”的重點發言。他的發言生動有趣,透徹地說明或再現了懷腔的實質性。何先生長期浸潤戲鄉石牌,懷腔已經深入骨髓,懷腔的所有唱法可以脫口而出。他邊講邊唱,并將同一個劇目的同一唱段用黃梅戲和懷腔唱出來,進行對比,十分鮮明,很有說服力。何先生的演講、演唱讓與會的領導專家們驚喜不已。不久,懷寧縣成立了懷腔黃梅戲研究會,何晨亮當選為副會長。
何晨亮已屆古稀之年,患高血壓等多種慢性病。為了使材料更加詳實完整,他深入農村考察,采訪道士或民間老藝人,收集整理了“道腔譜例”、“懷腔譜例”、“黃梅戲源頭探討譜例”等。創作了以懷腔為主的大聯唱,主持排練了《2016中國·石牌懷腔專場》主題晚會,得到了中國戲劇家協會分黨組書記駐會副主席季國平和觀眾的一致好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