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思婦詩的源頭可追溯到《詩經》,這種內容的詩在《詩經》中占有很大比例的一部分。特別引人注目的是,《周南·卷耳》與《小雅·采綠》在以題材一致為基礎上,兩首詩在詩的許多其他地方也驚人的相似,各詩篇因抒情主人公的個性不同,而呈現出不同的風貌。同為思婦詩,并都以采集這種活動作為起興、都以想象作為主要的表現手法,但在主人公身份、情感表現以及結構上都有明顯的不同。讓我們不禁驚嘆人類的情感的共通性,使身處不同階層、不同時代的人隔著時空而進行對話。
關鍵詞:《詩經》 思婦詩 比較
1.《卷耳》與《采綠》的相似之處
《詩經》中的思婦詩很多,因此主題的相似是它們最顯著的特征,但《卷耳》與《采綠》的相似之處卻不僅如此,這只是是兩者可比較的前提,以下談談這兩者的相似之處。
1.1都以采集為起興
采集作為一種農事文化,是古代女子的一項工作之一,在《詩經》的許多篇章中都可見,并且,引人注意的是,采集活動總是和思念的情感活動有聯系,這不僅僅出現于思婦詩中,在征夫詩中也比比皆是,如《小雅》中的《采薇》、《杕杜》、《北山》等,還有表現對自己國家的思念的,如許穆夫人所寫的《載馳》:“陟彼阿丘,言采其蝱。女子善懷,亦各有行。”大概在采集活動的過程中,是最容易引起人們思遠的情緒的,可能還有其他方面的原因,此處不做深究。
《卷耳》與《采綠》分別以采摘卷耳、綠草而起興,寫抒情主人公在采卷耳、綠草時,產生了對遠役之人的思念,進而無心采摘或收獲不佳,采了很久很久,居然還是“不盈頃筐”,甚至“終日采綠,不盈一匊”。從這些細致的動作描寫與細微的心理描寫中,我們能感受到主人公濃烈而又無奈的思念。
1.2都以想象作為主要的表現手法
在這兩首詩中,想象在其中占了很大一部分,都是由當前的采集活動而想象一些與丈夫有關的事。
《卷耳》是主人公在采摘卷耳時,生發了對丈夫的思念之情,不禁想到丈夫征途中可能出現的狀況,想象丈夫的戰馬,因長途跋涉而腿發軟、眼發花,甚至累的趴下,仆人也勞累致病,而不能前行。主人公想象之細膩與奇特的程度不禁讓人驚嘆,她不直寫丈夫本人怎樣的勞累,而是從他的戰馬和仆人兩方面來展開想象,讓讀者自己去想象征途的場景,其戰馬、仆人都如此疲累不堪了,那丈夫本人肯定也不會很好,這也是其想象之妙處。
《采綠》是詩人在采摘綠草的過程中,想到了遠方的愛人,他們約好五日為期,可丈夫第六日還沒歸來。看到自己發絲卷曲、蓬松凌亂,忽然想起自己忘記洗頭了,急忙的準備回家洗頭,生怕丈夫忽然回來,看到自己不整潔的容儀,正所謂:“女為悅己者容”。進而想象丈夫回來后的場景,如果他要去打獵,我就幫他將弓裝入弓袋中;如果他去釣魚,我就幫他纏好釣繩。丈夫那么有技藝,肯定能釣到許多鳊魚和鰱魚。想到如此美好的場景,詩人內心的思念就愈發濃厚了。
《卷耳》與《采綠》雖然都把想象作為主要的表現手法,但在想象之具體事物的基調上,還是有些細微的不同。《卷耳》是想象征夫的行役之苦,是“悲”的基調;而《采綠》是想象丈夫可能回去打獵、釣魚,并且收獲頗盛的場景,是“樂”的基調,以樂寫哀,更加襯托出詩人思念之苦。
2.《卷耳》與《采綠》的相異之處
如果說,上述的這兩者的相似之處是兩者比較的前提,那么接下來所要闡釋的相異之處,便是其比較的價值所在,有助于我們對《詩經》的解讀。
2.1主人公身份地位不同
從詩中所涉及的一些活動與器物,我們大致能判斷出兩首詩主人公身份地位的不同,《卷耳》中,女子所采摘的植物是“卷耳”,周振甫給它的解釋為:“草木植物名,嫩苗可食,也可藥用。”《采綠》中所采摘的是綠草,其解釋為:“王芻,花深綠,古時作綠色用。”也就是染布所要用的材料。由此可見,《卷耳》中的女子為貴族,而《采綠》中的女子為平民。《卷耳》中的女子肯定不是因為貧苦,而采卷耳充饑,而是采來作為藥材的,因為我們無法想象用“金罍”、“兕觥”來盛酒的家庭,會有食不果腹的遭遇,“金罍”、“兕觥”本身就是貴族的代名詞。而《采綠》中的女子卻不同,她的確是需要綠草來作為染布的原料,如果她是貴族那就不會需要自己動手織布、染布了,從私人打獵、釣魚的描寫中,我們也可推測出主人公的身份應是平民。
2.2情感表現的隱顯不同
第一,在主題的表露上,《卷耳》比《采綠》更為顯明。《卷耳》開宗明義,在首章就點明了本詩思遠的主題,即“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置彼周行。”在末章還直接發出了“云何吁矣”的感嘆。而《采綠》則柔腸百轉,主人公不直言自己綿綿的思遠之情,而是言“終朝采綠,不盈一匊。予發曲局,薄言歸沐。”這便是通過具體細微的動作、事件來寄寓情感,即詩人擔心丈夫會突然歸來,而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
第二,在所行的解憂之法上,《卷耳》于《采綠》而言顯得更為豪邁。《卷耳》中的女子在想象丈夫行役之苦后,思念之情便更加燃燒起來,那么愁緒何以解得呢?——“唯有杜康”,于是詩人無奈的吟唱“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這種解憂之法在我們看來,似乎只有男子才會用,如李白曾有:“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的佳句。也只有具有男子般豪情的女子,才能做出此種吟唱。《采綠》的主人公的解憂之法,則是想象丈夫回來后可能會發生的事,想到那些美好的場景,詩人內心的思念之苦也就得以解除了。在詩人的的心里,她只愿默默地站在丈夫的身后,為他做自己能做的一切,并在這一過程中非常享受,包括為他把弓裝入弓袋、把釣魚的絲線纏好等。這種形象發展到現代,便成為了大眾對國家“第一夫人”的理想期待。
2.3結體行文之不同
第一,在現實與虛擬情景的分布上不同。《卷耳》除第一章為現實之筆外,其他三章都是現世與想象相互摻雜而成。如第二章為“陟彼崔嵬,我馬虺隤。”的想象之詞與“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的虛擬之詞結合而成。而《采綠》則是第一二章為現實之態,第三四章為想象之詞。當然,這樣結體成文各有各的表達效果,前者是把作者的憂思滲透在每一章節里,讓讀者似乎見其文,便能臨摹出其思而未果后的痛苦之貌;后者則條理清楚,使讀者能一目了然。
第二,層次感的凸顯程度不同。《卷耳》的層次感比《采綠》更為突出,前者中思婦由采集而思遠,不由想象丈夫的役途之狀,從“我馬虺隤”到“我馬玄黃”再到“我馬瘏矣”,戰馬的疲憊程度是一層比一層深,即由馬疲而不能升高之病演變到馬雙眼發花,再到累的直接趴下了。《采綠》的層次只有在最后兩章有所體現,即由釣魚到釣魚的收獲,內在的邏輯性沒有《卷耳》那樣清晰。
通過對《卷耳》與《采綠》進行比較,在闡明了它們的相似之處與相異之處后,不僅加深了我們對這兩首詩的理解,也有助于我們更好地去解讀這一類型的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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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陸艷芳,湘潭大學中國古代文學碩士生,研究方向為元明清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