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檢察長繼室周夫人墓志考釋戢征

周澤丹

摘 要：民國時期京師高等檢察廳首席檢察官馬彝德繼室周夫人的墓志詳細記載了周夫人的家世和生平。該墓志由許澤新撰、張伯英書，志蓋由張樾丞篆刻，是民國時期少有的集書法、篆刻大師合力之作。文章結合相關史料，對墓志內容略作考證。

關鍵詞：民國；墓志；馬彝德

馬檢察長繼室周夫人墓志于2014年發現于北京市大興區西紅門村，現藏于大興區文物管理所。該墓志為青石質地，呈正方形，中間陰刻志文部分為向上凸起的正方形平面。墓志長寬各60厘米，厚12厘米。中國國家數字圖書館的電子數據庫收錄了該墓志拓片2張（圖1、圖2）。根據拓片可以確定，該墓志原為一合，志蓋遺失，現存為墓志的底部。墓志蓋為篆書“馬檢察長繼室周夫人墓志銘”共4行12字。志文為楷書27行，滿行26字，共649字。現將志文謄錄如下，以供參考。

馬檢察長繼室周夫人墓志銘

屏山許澤新撰 銅山張伯英書 新河張蔭篆蓋

夫人姓周氏，涪陵人，清兵部尚書謚文恭諱煌之后。父諱劭，福母/李氏。夫人端重明慧，姆教婉娩聽從。傷母早逝，及父病，釗臂肉以進，/卒不療。夫人心滋慟嗣，與其兄弟依從父劭。初居，友于甚篤，衣履之/細皆手制，里黨賢之。民國初元，歸會理馬君彝德秉心為繼室。敬戒/無違，古訓是式。其主內政，凡賓祭紉爨，一任其勞。子女均躬自乳哺，/時其冷暖而維護之。稍長，教以禮讓，冠服必整必潔，督學甚嚴。雖境/不恒豐，而安之若素。秉心自任京師地方檢查廳檢察官，屢遷為各/級檢察官，職司邦憲垂三十年，無絲毫內顧，尤夫人輔相之力也。/秉心元室廖夫人遺子仕份幼，夫人飲食教誨，逾于所生。仕份膝下/依依，亦忘其非夫人生也。夫人子仕偉幼病喘，瀕危者累，群醫束手。/夫人竭數年力，百方調理，病賴以愈。今與諸兄皆卓然有以自立。仕偉/從余游，每述其母氏劬勞，淚未嘗不涔涔下也。嗚呼！是非才德兼/備者歟？自世之衰，女教弗講。娟娟者，不知務本，竟尚浮華。至詆令妻/賢母，為不足法，天地失常，靡所底止。聞夫人之風，其知反乎！夫人以/積勞病心臟，歿于中華民國二十八年十二月十二日，距生清光緒/八年四月初十日，春秋五十有八，歿時臂痕猶宛然在也。長男仕份，/北京大學采礦冶金系畢業，得理學士學位。夫人生男子子四：仕俊，/北京大學物理系畢業，得理學學士學位，留學英國；仕杰，北洋大學工/學院機械工程系畢業，得理學學士學位；仕偉，肄業燕京大學；仕仁，肄/業輔仁大學。女子子二：琬若，肄業中法大學；玉若，肄業輔仁大學。孫/男三：壬林、幼林、福林。以中華民國三十年四月九日葬于/北京德勝門外小西天之原。余初服官，與秉心為僚，自是交日深。夫人之將葬/也，秉心求請銘，述其狀甚備，謂宜銘。銘曰：/事親孝，相夫賢。教諸子，學行全。心力瘁，俗塵捐。惟懿行，天壤傳。銘之石，萬斯年。

1 周夫人家世及生平

志文云：“夫人姓周氏，涪陵人，清兵部尚書謚文恭諱煌之后。”可知周夫人乃是清代兵部尚書周煌的后人。《清史稿》載：“周煌，字景垣，四川涪州人。乾隆二年進士，五十年，以病乞休，授兵部尚書加太子少傅致仕，卒贈太子太傅，賜祭葬，謚文恭。”[1]《清史稿》中主要記述了周煌的生平及官階晉升之路，并未提及周氏祖上。

涪陵周氏是明清時期巴蜀望族，明清兩代，家族中名人輩出，周煌及其子周興岱均是家族中的杰出人物。涪陵周氏并非祖居此地，周煌次子周興岱的墓志銘記載：“先世為楚之營道縣人，明初自麻城遷蜀，居涪州。”[2]由此可見，周氏一族祖居營道縣（今湖南省永州市境內），明朝初葉才遷居涪陵。周興岱墓志銘中還記載了周煌子嗣的情況：“公兄弟七人，行二，方太夫人出也。”[3]可知周煌共有七子，周氏夫人是哪一子的后人并不可知。

周夫人“父諱劭，福母李氏”，母李氏在周夫人年幼時候就去世了，后父病，周夫人為治父病“釗臂肉以進”。根據周夫人“歿時臂痕猶宛然在也”可以確定“割肉療父”確有其事，并非杜撰。志文對周夫人父母雙亡之后的生活也有敘述：“夫人心滋慟嗣，與其兄弟依從父劭。初居，友于甚篤，衣履之細皆手制，里黨賢之。”在父母雙亡后，周夫人及其兄弟并未分開生活，而是謹遵父親生前的教誨，相依為命。

周夫人于“民國初元，歸會理馬君彝德秉心為繼室”。馬彝德為四川會理人，與周夫人屬四川同鄉。馬秉心在司法部門工作多年，屢屢晉升，多有益于周夫人打理家事。志文云：“秉心自任京師地方檢查廳檢察官，屢遷為各級檢察官，職司邦憲垂三十年，無絲毫內顧，尤夫人輔相之力也。”

“夫人以積勞病心臟，歿于中華民國二十八年十二月十二日，距生清光緒八年四月初十日，春秋五十有八。”根據志文可以推算出，周夫人于民國初元嫁給馬彝德時已30歲。按照中國的傳統婚嫁習俗早超過出嫁年齡，不知何故30歲才嫁給馬彝德。

2 馬彝德生平及子嗣

馬檢察長即“馬君彝德秉心”，《最近官紳履歷匯編》中記載：“馬彝德，字秉心，四川會理人。日本法政大學畢業，七品小京官。歷屬京師地方檢察廳檢察官、京師高等檢察廳檢察官首席檢察官。”[4]《四川官報》記載：“光緒三十年九月，會理州康受嘉、馬彝德、太澤宇三人先后游學東陽，速成師范。”[5]可知馬彝德于光緒三十年（1904）留學日本，這也與日本法政大學開設的“清國留學生法政速成科”時間相吻合，馬彝德應該就在此學習。因此，《四川官報》所說的“速成師范”所指即日本法政大學的“清國留學生法政速成科”。

馬彝德留學歸國后，于宣統元年（1909）參加廷試，“廷試二等，前經學部考驗列中等，均擬請旨以小京官按照所學科目分布補用”[6]。馬彝德在宣統時期是否予以補用無從查證，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中華民國時期，他被因才任用，且“屢遷為各級檢察官”。

馬彝德的生卒時間在《最近官紳履歷匯編》中沒有涉及。關于馬彝德的出生時間，可以根據《中國留學教育史料》中的記載進行推算。該書中涉及馬彝德年齡的記載有兩處：其一，“宣統元年九月二十二日，謹將學部咨送游學畢業生履歷等第清單繕呈御覽……馬彝德，年二十九歲，四川廩生，游學日本畢業”[7]；其二，“宣統元年九月二十一日，謹將本年廷試游學畢業生……恭呈御覽。……馬彝德，年三十歲，四川人，法政科舉人”[8]。兩處的記載僅差一日，但對于馬彝德年齡的記載卻相差一歲，原因不詳。根據以上記載可以推斷，馬彝德出生于光緒六年（1880）到光緒八年之間（1882）。結合墓志內容得知，馬彝德的年齡與周夫人的年齡相仿。

根據志文可知，馬彝德共有子女七人，孫三人。除長子為原配廖夫人所生，其余均為周夫人所生。子女七人均受了良好的教育，畢業或肄業于民國時期北平各著名學府，這應多益于周夫人“督學甚嚴”。子嗣中最著名的應為馬仕俊。據著名物理學家楊振寧、李政道合寫的《悼念馬仕俊博士》記載：“馬先生1913年生于北京。1935年他在北京大學獲得理學士學位。1937年他在一次全國性競賽中獲勝，得到留英獎學金，去英國劍橋大學，成為海特勒的學生。于1941年獲博士學位。隨后他回到戰時的中國，在昆明國立西南聯大執教。”[9]之后馬仕俊到美國和加拿大做研究工作，雖然其妻子為美國人，但他因“不愿意面對美國移民局對待東方人所采取的敵視的、有時甚至侮辱性的態度”[10]，最終選擇去澳大利亞悉尼大學任職，并終老于此。

3 墓志相關人物

3.1 許澤新

志文為“屏山許澤新撰”。《最近官紳履歷匯編》中記載：“許澤新，京師法律學堂畢業，直隸州知州，歷充四川民政長顧問，四川幫審員，考試主試委員，山西高等檢察廳首席檢察官、法制局參事，京師高等檢查廳檢察官。”[11]許澤新是四川屏山人，畢業于京師法律學堂，他與馬彝德是四川同鄉，同是學法律出身，都有在京師高等檢察廳工作的經歷且交情深厚，這在志文中也得到了印證：“余初服官，與秉心為僚，自是交日深。”不僅如此，兩人還同有任教于朝陽學院的經歷。據《朝陽學院概覽》前任教員姓名略歷記載：“姓名：馬彝德，別號：秉心，籍貫：四川，擔任學科：民事訴訟法，略歷：前檢察處處檢察官。姓名：許澤新，別號：用康，籍貫：四川，擔任學科：刑法分則，略歷：廳檢察官，總檢察廳檢察官大理院推事。”[12]此處所記載二人的略歷，與《最近官紳履歷匯編》中稍有區別，應與成書時間有關。在民國二十四年（1935）印制的《朝陽學院教職員錄》里，有許澤新的記載，但沒有馬彝德的記載，此時馬彝德應已不在該校任職。

3.2 張伯英

志文為“銅山張伯英書”。《民國人物大辭典》記載：“張伯英，字勺圃、少溥，號云龍山民、東涯老人，江蘇徐州人，1871年生。幼年入蕭縣李輔中家私塾，18歲中舉，旋開館授業。1914年起，任北平政府陸軍秘書，將軍府秘書、國務院秘書廳幫辦。1924年，任臨時執政府秘書長。1926年，三·一八慘案后辭職，后任黑龍江通志編纂處總纂。1949年病逝，終年78歲。生前善鑒賞書法、金石、字帖。著有《續徐州詩征》、《黑龍江通志》等。”[13]《民國人物大辭典》對張伯英介紹較為詳細，但有一點不準確，張伯英總纂的不是《黑龍江通志》而是《黑龍江志稿》。在《黑龍江志稿》序言里，張伯英還特地在開篇強調了這一點：“此不敢居通志之名也，曰《黑龍江省志匯稿》方副其實。”[14]

3.3 張蔭

志蓋為“新河張蔭篆蓋”。張蔭即張樾丞，原名福蔭，字樾丞，以字行，河北新河縣小寨村人，光緒九年（1883）出生于一農民家庭。14歲徒步至北京學習刻印。他在學徒時“每日除侍奉主人及諸般勞務外，稍有暇晷，即刻苦學讀書習字，鉆研印藝”[15]，后來終成一代治印大師。新中國的開國大印“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之印”即為張樾丞篆刻。張樾丞所著的《士一居印存》里收錄了其刻過重要印章的印文，其中包括一方他給張伯英刻的印章和二方給馬彝德刻的印章。在這本書的序言里，盡顯三人友誼。《士一居印存》的開篇序言為馬彝德撰，張伯英書。序言中寫：“彝德蟄居舊京，學書畫自遣，時時過海王村思擴所，聞見舊識樾丞張君。”[16]可知馬彝德喜好書畫，且與張樾丞相識甚早。張樾丞結識名流眾多，卻讓馬彝德作《士一居印存》的開篇序言，可見二人交情深厚。馬彝德受邀為《士一居印存》作開篇序言時也頗感意外，于是在序言中寫：“樾丞多識當代名流，不求為序，而屬之彝德，以相知厚不獲辭。”[17]

序言雖為馬彝德撰，卻是張伯英書，這二人還合作過馬彝德畫、張伯英題字的扇面。三人中，張伯英最長，馬彝德次之，張樾丞最幼，張樾丞從張伯英處受益頗多。“民國初年，嚴幾道、陳師曾、姚華、金北樓、胡璧城、張伯英、鐘剛中、袁寒云、楊千里等諸名公皆居京師，恒流連于琉璃廠文玩之場，樾丞虛心請益，勵志研求。”[18]序言最后署名為“銅山張伯英書”，與墓志上的署名筆法相同。

4 小結

馬檢察長繼室周夫人墓志詳細完備地記述了周夫人的生平，是民國時期少有的由書法、篆刻大師合力完成的墓志，兼具史料和藝術價值。馬彝德請到張伯英和張樾丞為自己的繼室周夫人合制墓志，一則表現出夫妻二人感情深厚，二則展現馬彝德與張伯英、張樾丞二人的友誼。馬檢察長繼室周夫人墓志的拓片電子版被國家圖書館收錄，不知為何人何時所拓。這也表明周夫人墓早年間已被盜，如今墓志蓋遺失不知所蹤，墓志部分完好，已屬幸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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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清）秦瀛.續修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小峴山人續文集·卷2[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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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8]王煥琛.中國留學教育史料·第二冊[M]//劉真.近代中國教育史料叢刊.臺灣：臺灣國立編譯館出版，1980.

[9][10]楊振寧.楊振寧文集[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

[12]朝陽學院.朝陽學院概覽[M].北京：朝陽學院，1933.

[13]徐有春.民國人物大辭典[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1.

[14]萬福麟，張伯英.黑龍江志稿[M].哈爾濱：黑龍江省人民出版社，1992.

[15]馬國權.近代印人傳[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8.

[16][17][18]張國維.士一居印存[M].北京：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