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麓聽翁
“呼啦啦”旋轉著飛過來,敲打著骨頭。北京的風硬,碰上后,想脫身都難。
我生長在西北,感受過西北風。對于西北風的熟悉,就像左手熟悉右手一樣清清楚楚,不用伸手就能感知。風在黃土地、黃土高坡、黃土塄坎刮過立春,春天就來到西北;吹過立秋,秋天就來西北填空。刮過一年時令,一年光陰就沒了。年末,我去了趟北京,遇到北京的風,感覺北京的風就像是刀子風,一種細細的刀子刺肉的感覺隱隱而來,卻又那么的想極力嘗試。
出了地鐵,風就像是等待你似的,由不得分說,緊緊抱住你,把你纏上了。任由你走到哪,風總是尾隨著你,你想擺脫尾隨,那就得跳入阻擋物里。躲進咖啡店、飯店、酒樓中,不讓風襲擊你,這時人暫時擺脫了風聲,心里便敷上一層怯懦來。
風有四季之稱,春風那是希望之風,盡管時時有料峭春寒來擾,但人們不拒此風中蘊藏的寒冷,就算被春寒之風打傷,那也是心里愜意至極的樂事。夏風是茂盛的風,一吹拂天下就濃蔭起來,特別是夾雜著閃電的夏風,脾氣暴躁地吹打著大地,大地突然間增加許許多多的暗傷。秋風自不必說,一刮風大地就黃澄澄起來,秋風是豐收的風。冬風是骨氣之風,冬風乍起,一脈脈骨氣自風間流露出來,我似乎聽見了骨頭拔節的聲音。隆冬時節與北京的冬風相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北京風的骨感,那叫聲穿越大地拔地而來,又似從高空落下強烈地濺在地上呼嘯而起。胸腔里突然有種懸崖之感。
我去國子監的那天,剛到街上,就被一陣風抱起,似乎要摔倒似的。我定定神,邁開被風灌得冰涼的雙腿。我在心里一橫,我來自大西北,什么風沒見過?我迎風而上,飛奔走路,一點兒沒有畏畏縮縮的模樣。我想著,風你越狠,我也越狠,甚至比你還狠呢!到了國子監,盡管風力被墻壁和樹木隔擋了些,但還是挺大,有一種隨時把人刮倒的傾向。我沒多在意這些,依次按照看點逐一往下看,邊看邊在心里記憶,庭院、古槐,孔子像在北風中呼叫著,孔子與弟子坐擁在墻壁上對著課,他們表情凹凸有致,分析著仁義禮智信,風已經與他們無關了。風呼呼地在庭院、古槐、臺階、欄桿上刮來刮去。打在臉上生疼生疼的。風在國子監的各個點面上穿越著,風也變得儒雅起來了,有種敦厚的感覺,風在不停地與這里的水草、樹木、墻壁、屋檐對話著。游人冒著風,頂著風力看著這里的一切。在風中看風景,風景著上了飄逸,飛翔了起來。
北京的風,迎面撲來,那種颯爽的感覺中滲透著濃濃的京味,在聲音低速與高速的變奏中讓你感知風的個中滋味,原來北京的風可以握在手中,流在心里的。在隆冬時節登臨長城,那才叫感受北京風的最佳視角。風從東西南北撲騰而來,登陸長城的城墻垛口,大口大口般地灌進來,與垛口一對峙,擦身而去,風轉速極快,風力加力也大,令人防不勝防,衣服不是飄起的,而是被風剜起來的。即使穿著棉衣,瞬間也會失去保暖,像是冰突然在身上聚集起來。看到直而陡峭的臺階,一直向高向遠處延伸下去,城墻垛口蜿蜒起伏在云天接壤處,心里滋生了豪邁氣概,一種攀登向上的勇氣颼颼作響。抬高步伐,登階而上,休管風聲如何強勁,也奈何不了我。頭發被風撕開了,吹得東倒西歪,這時臉面似乎不再是長在自己的頭顱上,木訥得失去了顏色,眼睛卻洞明似的敞開了。放眼四處,長城蜿蜒盤旋的氣勢看不到盡頭,大漠沒有盡頭,滾滾而來的是風,滾滾而去的也是風。人,成了風的一種元素,在吹拂中等待風化。“不到長城非好漢”說得太真了。
冬天里,北京的風長焦距地吹拂著。陽光普照中,也是風聲呼呼,風把陽光扯開了,攤在地上,從地上返來的陽光帶著風力逼著人臉。車輛帶著風奔馳,輪子加速了風力,簡直感到不是坐在車里,而是坐在風速中。行人背著風,有多大背就背多大的風,風粘在背上,像是國畫大師潑墨一樣突然潑來留下一團映像那么深刻。去頤和園的那天,剛進大門,像是栽進冰窖里了,通身冰涼。河面冰溜溜的,風在冰面上來回跑步,冰好像結了好長時間,依稀可見冰面下的干枯落葉和一些水草,它們透過冰面進入我的眼簾,仿佛看見它們的生物活性在躍動。
走過幾個園子,與風兜了幾個圈子,把風兜在怪石嶙峋的河堤上,兜在寒氣逼人的樹木下。沐浴在北京的冬風中,身子里早已滋生出春光燦燦的影像來。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