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太冷 總有春天會來

文/沈嘉珂

這樣的一個男人，內(nèi)心藏著一個對愛情責任恐懼的孩子。他讓我如此心疼。

[喜歡大度的男人]

我在北京西站地鐵遇到譚飛的時候，2014年的秋天已至，天空下著毛毛雨。自己單身一個人，懶得回去做東西吃，就在附近天橋旁邊的肯德基，點了一份套餐。

想到回去還要度過看電視消磨的周末，決定還是轉(zhuǎn)頭，到小超市采購點零食。

從零售店出來后，我想起來，我還有一提6聽的罐裝可樂沒拿呢。我已經(jīng)付了錢，東西放在腳下，要誰看見了，就白白便宜了他。我急忙趕回去，拉開玻璃門的時候，一個男人堵在我面前。左右閃躲不及，撞了個正著。

我看清楚，他手上不正是那一提6聽可樂？這個大冷天還穿著單薄牛仔襯衫的男人，抽著一根煙，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我搶過這個男人手中的東西，使勁瞪他一眼，他表情很無奈，顯得無辜極了。我東西拿到手，才不管其它，然后就走人。

幾天后我路過零售店，老板說：“小姐，你上次忘記拿的可樂，這次一并拿走吧！”我張大了嘴巴。很快就醒悟過來，我真的冤枉了那個人。好尷尬，幸好沒有再遇到那個人。

后來，還是很不幸，我在上班的地鐵上遇到了他。正是這個人，坐在我對面。他沖我一笑，我只有點頭回他微笑，小聲說：“對不起啊！”

他完全不在意。

地鐵擁擠，出站的時候周圍人群如潮水，我一歪，就要摔倒，他一步?jīng)_過來，扶住我。確認安全后，他就立刻放開手。這下輪到我跟他說謝謝了，他的舉止，謙謙若君子。而且，還很大度。

后來我就知道了他的名字，譚飛。

我喜歡大度的男人。

[地鐵當中的遇到]

偏偏，偏偏是我誤會了他。這也是緣分啊！我這樣告訴自己。

再一次在地鐵當中遇到，我們短暫地聊了幾句。他在附近的公司上班，與我工作的企業(yè)距離不超過5公里。

出站口前，經(jīng)過長而曲折的一段路，我們相互留了電話號碼。

其實他怎么看，都是一個耐看的男人。只不過，總是顯得有點叛逆。但他嘴巴下的胡子痕跡，證明他不是十七八歲的男孩。這個世界現(xiàn)在流行25歲以上的男性動物，還把自己還叫男孩兒，我總覺得，是在逃避責任一樣。

下一次遇到，我故意問他：“你還算男孩兒嗎？”

他仰頭，然后嚴肅地回答：“18歲以后，都是男人。”

北京干燥的天氣，連帶他的嘴唇也有點破皮。我忽然想起一部電影來。我問：“你看過《喜劇之王》嗎？”

他點頭，“當然。”

“我現(xiàn)在想幫你做一件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嗎？”我狡黠地笑著，眼睛一刻不離地看著他，一邊將手中的滋潤型唇膏涂上自己的嘴唇。

他不回答，等我涂完，面孔湊了過來。只是一吻，我感覺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我只在心里敲定了一句話：一段愛情開始了。

他約我去吃飯，我要他接送我上下班。愛情來得快，發(fā)展得更快。

[他還沒有做好準備]

不久，我搬到了他租的小區(qū)。

第一天我花了一天時間，收拾整潔他凌亂不堪的房間。也收拾出了女人用過的化妝品，沒有用完的面膜什么的。垃圾丟到外面的回收桶，但心里卻有一些遺憾。

他的家鄉(xiāng)是長沙，長沙出美女。我打趣他：“來北京闖蕩前，有沒交過女朋友啊？”他居然點頭承認，說：“是有過，但分手了。現(xiàn)在最愛的，是你。”

我反倒被他的坦白感動。

在一起的日子，每天早晨起來，他把拖鞋擺在我的腳前。我忽然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而我做的任何食物，他都愛吃。我了解自己的手藝，以前膚淺地學了幾下，甜咸酸辣，一塌糊涂。最擅長的是一碗最簡單的鯽魚蔥花湯，他喝的樣子，像是吃著天下第一的美味。

我去報名了廚藝班。轉(zhuǎn)眼已經(jīng)冬天，我打電話給家中，也許春節(jié)的時候，我會給他們帶個好女婿回來。

落雪的那天，是我的生日。鋪好藍色潔白花紋的桌布，準備好熱騰騰的湯與菜。我想要在今天告訴他，我希望和他一起去見家長。

那天，電視里播放戴比爾斯的鉆戒廣告，我把自己的無名指伸給他看：“你說，這里是不是少了一樣東西？”

我期望地看著他。他當然察覺我的意思。意外的是，他沒有我想象的幸福表情。相反，他的臉色有點難看。

我問：“怎么了？是不是你還沒做好準備。”

他點頭。

我聽說過，男人對結(jié)婚這樣未來的事情，多少有點恐懼。那意味著責任，和交付自己。

我安慰說：“也不急，我們可以慢慢準備。”

[北京太冷]

各自不提結(jié)婚，繼續(xù)老樣子維持著。

天氣預報，沙塵暴要來。

公司通知，臨時休假半天，我留在家里就沒有出去。電話響了，我去接，電話里是個女人的聲音：“是阿飛嗎？”我說：“不是，他不在。”那邊立刻掛了。

譚飛回來后，我一時間忘記了，也沒有提。電話又來了，是他接的。給他打電話的人似乎在那邊喊叫，我清楚聽見是女人的聲音。

“是誰找你啊？”

他看著我，表情特別古怪，欲語又止。這樣我更加懷疑了，我說：“是別的女人嗎？”

“難道，你腳踏兩只船，是不是你的前女朋友？”我緊張地問。

他不說話。

“我明白了，你不愿意和我訂婚，也不愿意提結(jié)婚，因為你根本舊情難忘。好，現(xiàn)在你做決定，要么跟那個女人去；要么，馬上跟我結(jié)婚。”我步步緊逼，他抵擋不住，一屁股坐到沙發(fā)上。

他看著我，眼里充滿了恐懼，說：“你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面目猙獰。”

“那都是因為你……”我歇斯底里地喊。

他終于說：“是我老婆打來的。”

這話，雷霆一樣擊中我。我懵了。他租著單身公寓，他一個人上班下班，他告訴我有女朋友而已，并且都分手了。他現(xiàn)在居然才說，他是個結(jié)了婚的男人？

我不敢相信，勉強笑著問：“你開玩笑吧！別逗我啊！”

他愣了一下，臉色黯淡地說：“是真的。”

我看見鏡子里，我的面色慘白。我居然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是他太會偽裝吧！他的種種言行習慣，都不像一個已經(jīng)結(jié)婚的人。也許是我太笨，陷入愛情的女人都是最愚蠢的。我掉了很多眼淚，可我能夠怎么樣呢？

多說無用。我不愿意與別的女人共同分享一個人，偷吃別人的愛情。盡管我根本不知情。

他的眼神全是疼痛與不舍得，卻沒有開口挽留我。走出他租房子的小區(qū)，大雪覆蓋了2014年的北京城。

我孤單一個人回家。回我的家鄉(xiāng)，南邊的城市廣州。北京太冷，我和我的愛情都水土不服。我滿心都是苦澀。

[轉(zhuǎn)機]

回家后，我沒有回去北京的公司，請同事轉(zhuǎn)交我的辭職書，并重新在老家找了工作。

只是為了徹底忘記他，忘記這段慘痛的愛情。

在家過的春節(jié)，別人歡喜過節(jié)，我面無表情，動不動掉淚。父母隱約猜測到什么，卻沒有主動問我。

走在路上，總是想起他；吃飯時，會回想起他的樣子。涌起沖動，想回頭找他，一想起他已經(jīng)有的婚姻，我黯然傷神。

2月份，新年過完，開始上班。公司就要求我出差去長沙，那不是他的家鄉(xiāng)嗎？我第一念頭居然是，去看看他的合法妻子長什么樣子。

他家的地址在長沙農(nóng)展館的附近，靠近一家報社，很容易就找到。我真的就找去了。那里是火熱拆遷的工地，我問：“以前的居民呢？”有人回答說：“已經(jīng)搬到附近去了，這里要建小區(qū)，被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公司買下了。”我輾轉(zhuǎn)摸索，終于找到他家。來開門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

我有點尷尬地問：“請問譚飛在嗎？您是他的母親吧？”

“是的。他不在，他離家?guī)啄甓紱]有回來。”

我很吃驚，他母親提起他的語氣和表情，帶著怨恨，那怨恨，簡直像一個女人在抱怨她的情人。而且，她的聲音很年輕，像是在哪里聽過。

那婦女反問：“你是他的什么人，找他做什么？”

“我是他的一個朋友。”我客氣地補充問，“他的夫人在嗎？”

“夫人？他都沒有結(jié)過婚，哪來的妻子？”

“不好意思，那以后我再找他。”顧不上聽他的媽媽一句接一句的怨恨，我匆忙離開。

一路上我茫然不解，他根本沒結(jié)婚，為什么說自己結(jié)婚了？也許，他只是玩弄我的感情而已，根本不打算與我定下一生的相處。

[熟悉的記憶]

我已經(jīng)決心再不回傷心地。但謎語一樣的困惑，吸引著我。

3月的北京，開始有了一些暖意，我又回到了北京。他不在租的房間。我問房東他有沒有搬走，房東說他一直在這里，沒換地方，也沒說要退房。

我放心了，只要沒搬，我就要等到他回來，弄清楚所有的事情。我讓父親代我請假，在北京的朋友家中臨時住下，每天都來等待他。

終于在4月的一天，我看見了他。

他穿著灰白色的風衣，從車上下來，神情疲憊地站到門口。看見我，他面上現(xiàn)出驚訝：“你，小柯，怎么回來了？”

我不想拐彎抹角，我看著他，說：“我知道你其實沒結(jié)婚。”

他拿出鑰匙，我跟著他走進作別幾個月的房間。熟悉的記憶，在這個地方過往快樂的日子，一點一點浮現(xiàn)。我說：“我去過你家一次，知道了真相。我還想知道，是為什么？如果你還愛我，就告訴我，我會原諒你，我們還可以繼續(xù)在一起。”

他良久嘆了口氣，摸著自己的胸口，對我說：“我有心病，就在這里。”

“你是說心理的？”我不解。

“我的父親和母親，婚姻無比失敗。他們戀愛的時候非常甜蜜。但結(jié)婚后，相互挑剔，母親很強勢，什么都管制父親。我小時候就害怕她。連帶女孩子我都害怕。他們一直吵架，一直到父親離開人世。醫(yī)生說，父親是氣出病，氣死的。”

我終于明白他的苦處了。

是他的母親，令他畏懼婚姻。也使我處在幸福的邊緣，卻怎么也抓不住。我看見自己的眼淚掉下來，落在裙子上。

沉默了一會兒，他接著說：“父親去世后，母親把全部時間和感情放在我身上，那是一種畸形的母愛，讓我覺得窒息。我逃離長沙，情愿在北京獨自一人生活。我曾經(jīng)和兩個女孩子戀愛過。最初，愛情很美好。但是，當她們提出結(jié)婚時候，我就覺得恐懼，夜晚，會夢見小時候，母親大打出手，父親無奈又痛苦的畫面。都說男人結(jié)婚了就露出真面目，女人也一樣。”

[是春天了]

我抱住自己的肩膀，很難過，很難過。

“所以你就找了一個最好的借口，讓愛你的女孩主動離開你？對嗎？”我問。

“是的。”

于是，我也不例外，聽到自己的愛情居然是婚外情，幻想的一切被打碎，發(fā)現(xiàn)被欺騙被傷害，也就憤然離開。

這樣的一個男人，內(nèi)心藏著一個對愛情責任恐懼的孩子。而這是有原因的，是他不幸的童年生活造成的；是他的母親將陰影籠罩在他心里的深處。

譚飛拉開窗簾，看著外面說：“你走以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根本無法忍耐沒有你的日子。我痛恨自己的心病，所以，我去找心理醫(yī)生。醫(yī)生幫助我找到了原因，也就是剛才我講給你聽的。現(xiàn)在，我還在繼續(xù)接受治療。我是一個心理有問題的人，是的，我還是很愛你，但我可能很久才能夠治好，我不愿意拖累你。所以，你可以等我，也可以不等我。”

我不說話。

只是從他背后抱住他，很久都未曾分開。我的視線，沿著他面龐的側(cè)面，一直到外面。樓下的梧桐恢復了生機，又冒出幾點翠綠；而遠處的道路與花壇，各種顏色斑斕的花朵，已經(jīng)要開放了。是春天了。

我相信自己的選擇，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