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世界杯十大佐酒妙物,從語法上說不通,但讀者朋友一看就懂,就是看世界杯直播時喝著冰啤酒時的十樣下酒小菜,這么簡單的事情還用得著揉攏掰開地細說嗎?
今年世界杯輪到俄羅斯做東。俄羅斯人特愛喝酒,這個地球人都知道,伏特加一瓶在手,咬去瓶塞咚咚咚地倒進嘴里,再沖著漫天大雪吼幾嗓子,俄羅斯的“詩與遠方”就是這么直截了當。每屆世界杯,球迷酗酒鬧事是讓主辦國警察十分頭痛的一件事,今年俄羅斯警察的維穩任務更加艱巨。我們撈不到世界杯的入場券,真應該額手慶幸。不過中國男人雖然不必千里迢迢地趕到莫斯科、圣彼得堡或加里寧格勒等地與老毛子拼酒量,卻可以三五知己相約在酒吧看直播,或者在自己家里偷著樂!
在自己家里與世界杯隔空狂歡好處多多。在觀賽這檔事上,親愛的冤家對頭很容易達成共識,所以男人在看,女人也在看,實在熬不住洗洗睡了,鉆進被窩還在偷聽客廳里的動靜呢。如果約幾個兄弟來瘋上一整夜——是不是更有勁?如此面呈老婆大人,她沒有理由拒絕,而且還會找出七八雙拖鞋放在家門口,叫淘寶送幾箱啤酒,再捋起袖子做幾個下酒小菜。廚藝搭僵或者偷懶的女人可以去熟菜店買點紅腸、鹵鴨、豬頭肉、糖醋小排什么的,但店家做出來的東西總不如自己家里燒的那么有味。現如今大家不差錢,上境界的口福就是媽媽的味道。媽媽的味道,就是女人的味道。
那么上海的男人在看球時喜歡什么下酒菜呢?身為一個經常在半夜起床看英超聯賽、又略懂廚藝的上海男人,我有發言權。這里就給上海人最最喜愛的下酒菜排個座次!
第一肯定是雞爪。
好聽點說是鳳爪,但看球的男人肯定說雞爪,雞爪兩字格崩脆,有節奏感。鳳爪兩字一般只出現在粵菜館,豉汁鳳爪是粵菜館的國民小食,亦是粵港居民早茶時的標配,治凈、焯水、油炸、上味、籠蒸……這是粵菜的基本套路之一。但上海人在口味上受蘇浙兩省影響更深,故而做雞爪就取清淡一路,蔥姜水煮熟,撈起過冷水,裝入深腹罐里,寶鼎或老大同糟鹵一瓶咕咕咕倒下去,往冰箱里一塞,五六小時后就可以開吃了。糟香濃郁,外脆里嫩,配冰啤酒一流。 雞爪的每段關節間還有軟骨,這玩意兒太可咀嚼了,也太能捉弄舌尖了,那么一邊讓舌頭與雞爪玩著對抗性游戲,一邊不耽誤眼看屏幕或即時評論,就是一種美妙的境界。看球時擎著一只醬蹄髈,或端著一鍋紅燒肉,那太搞笑了!記住,下酒菜從不以吃飽為終極目標,而且一定要經得起咀嚼,經得起長時間的咀嚼,方能與眼前的景物共同進入回味深長的美妙境界。
能吃糟雞爪者,最能理解南美隊。
第二是誰呢?小龍蝦!
如果以美食經歷為計時單位的話,想必不少吃貨都吃了上百頓的小龍蝦。歲月無情,花開花落,多少球星倒在世界杯球場上,所幸我們有小龍蝦,仍然有滋有味地陪伴著我們度過一個個或無聊或瘋狂或失戀或狂喜的夜晚。在經典的十三香之外,廚師還整出了椒鹽、五香、紅燒、黑椒、南乳、干煸、麻辣、蒜焗等口味,接下來莫非要跟哈根達斯勾肩搭背?不過我以為,時值初夏,小龍蝦腦殼里結結實實的一塊“黃”,色澤燦爛,嚼之有勁,與陽澄湖六月黃可有一拼,那么用糟鹵來提升它的鮮美度,加以冰鎮,誠為明智的選擇,而且也與世界杯十分匹配。當然,十三香一路也是不錯的選擇。
第三是鴨脖子。
上海人稱之為鴨頭頸。鴨脖子從中部城市順長江直撲出海口,輕舟已過萬重山,漂在上海也有很多年了。鴨頭頸的制法要說復雜也不復雜,鴨頭頸剝皮下大鐵鍋,加老抽、白糖、紅米、大料、小茴香等煮透,掀蓋子噴香,老遠聞著,哈拉子就掛在胸前了。這玩意兒還須剁成一節節,寸把長,塞進嘴里盤得過來。頸椎骨周圍緊包著的肌肉,絲絲縷縷充滿了韌勁和嚼勁,不咸不甜,回味悠長,肉啃光了,還可以吮一吮骨節中間的骨髓,滋溜一聲,辣味夠足,十分刺激。
看球賽時,要選重辣味型的鴨頭頸,就讓嗓子眼冒火吧,然后再用冰啤酒來澆滅心頭的塊壘。鴨頭頸可以幫我們更深刻地理解哥倫比亞隊、巴西隊和塞內加爾隊。
第四輪到糟毛豆了。
看球賽時也應該葷素搭配,毛豆就是經濟實惠的下酒小菜,毛豆上市時間長達數月,到世界杯開打,正好顆粒飽滿,糯性充分,豆莢兩頭一剪,清水煮熟,碧綠生青,在糟鹵中沉睡一夜,清雅雋永,回味無窮。糟毛豆的風格與冰島隊、德國隊、瑞士隊相似。
第五是茶葉蛋。
自己家里煮茶葉蛋比較費時,沒有這個耐心的家主婆可以選擇外賣,但一定要找弄堂口生意不大好的攤點,還要請看攤的阿婆小心翻起鍋子底下的貨色,在湯汁里浸泡的時間越長,味道就越好。看凌晨一兩點鐘的比賽,愿君多采購,此物最相思。
第六是鴨腳膀。
鹵制鴨腳與鴨膀,是下酒小菜中的貴族,廚師加了數十種香料或中藥材,肉酥而皮不破,筋軟而骨不出,自始至終散發著一種健脾開胃的芳香氣息,有的店家還喜歡將整根鴨腸纏在腳中翅上,三合一,看上去很酷,吃起來更有層次感。在自己追捧的球隊小組出線后,不妨用它來慶祝一下。它們有限的一點點肉都躲在骨頭縫里,需要耐心和技巧來捕捉它。能吃鴨腳膀,就能知道阿根廷隊、巴西隊近階段表現不穩定的原因了。
第七我推薦油醬毛蟹。
天哪!當世界杯進入四分之一決賽階段,六月黃應該隆重上市了。六月黃是上海人的心頭好,活蟹稍稍沖洗一下,拍刀腰斬,面粉封堵截面不至流黃出水,起油鍋炸至蟹殼起紅,加蔥姜老酒醬油白糖等烹至濃油赤醬。家常風格的油醬毛蟹,味道咸鮮回甘,是可以記一輩子的。一只蟹吃光,再將十根指頭一一吮過,幸福指數肯定爆表。能吃六月黃,而且吃得清清爽爽的人,就能讀懂德國隊、哥倫比亞隊和哥斯達黎加隊。
第八應該輪到油氽花生米了。
小小花生米,一直是美酒的良朋益友。但與北方爺們白酒配椒鹽花生米意趣略異,上海男人喜歡油氽花生米——上海人稱之為“油氽果肉”——的色澤與松脆,配之以黃酒或啤酒,簡約而不簡單。還有一點,它是檢驗老婆廚藝的標準之一,差一口氣不行,過火也不行。對了,做女人不也是這樣嗎?能吃油氽花生米者,最能體會英格蘭隊、克羅地亞隊和俄羅斯隊。
第九,我們上海男人愛吃的醬爆螺螄來啦!
上海人喜歡吃炒螺螄,螺螄剪去尾巴,洗凈,開油鍋下蔥姜,噴黃酒,加醬油和糖,火頭要急,爆炒幾下蓋上鍋蓋,待螺螄脫了“蓋頭”,馬上盛起來,多炒了肉頭會老,弄不好塞牙。
一碗醬爆螺螄,在物質匱乏的時代也算一道小葷了。上世紀80年代,夜排檔盛行的日子里,醬爆螺螄是小攤頭里必備的下酒菜,吮螺螄的聲音在路燈光下體現的是草根的樂趣。上海人吃螺螄的絕技,被外地人目為異秉。我認為,若要整治一下對上海男人酸溜溜、潮嘰嘰的北方漢子,就請他吃螺螄。我還認為,在上海的地界上看球賽,而且在狐朋狗友聚飲的情況下,就應該有一盤香噴噴、辣蓬蓬的醬爆螺螄。
醬爆螺螄讓我們容易接受丹麥隊、澳大利亞隊、尼日利亞隊難免出現的失誤。
第十,想想還是給了熏拉絲。
熏拉絲?有人見了它會惡心,說實話我也不好這一口。但是作為一個上海著名的風味小吃,世界杯風起云涌之際也不能冷落它。
熏拉絲就是“蟾蜍”,就是“癩蛤蟆”,顏值很低,卻是殺蟲高手,據說一整夜可以在田間樹林滅蟲上萬只,農民愛它寵它是有道理的。現在吃的都是人工養殖的癩蛤蟆。青浦、金山、嘉定一帶的廚師烹制熏拉絲有一套,在去頭扒皮、醬料腌漬、煙熏火烤之后,癩蛤蟆就成了一款絕世美味。在上述幾個地方,熏拉絲的專賣店數不勝數,去買點回來就行啦。淘寶上也有,不過得注意食品安全。能吃熏拉絲者,就能明白日本隊、韓國隊、伊朗隊能夠代表人口眾多的亞洲了。鄭重申明:我沒說連出線資格都沒有的中國隊就是癩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