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給他一盞燈

陳倉

有人說是苦難成就了我，因?yàn)樾r(shí)候吃過草根樹皮，長大后受盡顛沛流離的折磨。有人說是運(yùn)氣成就了我，有人說是勤奮成就了我，有人干脆說我是天才，生下來就是寫作的，或者是命中注定的。其實(shí)，寫寫畫畫二十多年，直到四十不惑之后才突然發(fā)現(xiàn)，成就作家的原因只有一個(gè)——那就是善。

我不覺得過去的生活有多苦，我也不承認(rèn)自己是天才，我承認(rèn)自己還算得上是一個(gè)善人。

我一直不吃魚，原因是特別喜歡魚，記得有幾年幾乎被餓死，但是在小河里逮到魚，我都會(huì)把它們放生，根本沒有意識(shí)到魚是一種食物。后來來到大肆吃魚的城市，看到魚被蒸熟了放在盤子里，尤其是它們都身首異處了，眼睛還“望”著天空，我心里就特別難受，似乎自己就是那條魚。如果選擇一種動(dòng)物作為圖騰，我會(huì)毫不猶豫地選擇魚。龍鱗是由魚做的，美人是由魚變的，魚長得那么好看，在水里自由游弋，而且來無影去無蹤，沒有什么憂愁，也沒有什么仇恨，心里好像只有愛，愛水也愛水中的倒影，它們可以往返于另一個(gè)世界，因?yàn)橥ㄍ硪粋€(gè)世界的入口，一定是在水里。

有一年夏天，上海天氣異常炎熱，小偷趁我熟睡之機(jī)，偷走了我的電腦和手機(jī)，電腦里有我四年寫的文稿，有詩歌也有小說，手機(jī)里儲(chǔ)存著很多電話號碼，有親戚朋友也有舊情同好。第三天，這名小偷就被抓住了，審判他的那天，我在去法院的路上，心里想，見到他我不會(huì)打他耳光，也不會(huì)吐他唾沫，我一定要踹他一腳，輕輕地踹在他屁股上。但是到法院之后才了解到，他家在湖南農(nóng)村，到上海打工不到兩年，因?yàn)槌踔卸紱]有畢業(yè)，所以一直找不到工作;他年紀(jì)很輕，二十出頭的樣子，目光中充滿著羞愧，有幾分懵懂無知，也有幾分帥氣和純凈之光;被抓之前，他把贓物已經(jīng)拿到舊貨市場賣了一千五百塊錢，自己留下五百，一千塊寄回家，家里妹妹要上學(xué)。審判還沒有結(jié)束，我就靜靜地逃走了，因?yàn)槲液ε旅鎸λ哪抗猓坪跛攀莵G東西的人，偷東西的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或者生活。

有幾次，有人問我，什么是好作品，我是這樣回答的：真正的好作品，應(yīng)該是幫助人們?nèi)绾蚊鎸ΜF(xiàn)實(shí)，為他們指明一條出路，起碼是注入一些能量，讓他們多一些生活的勇氣，這就包括善良、寬容、悲憫和熱愛。比如遇到一個(gè)陷入黑夜中的迷路者，你反復(fù)地給他描述黑夜是如何如何黑，黑夜是如何如何形成的，黑夜離黎明如何如何遠(yuǎn)，黑夜里邊可能藏有多少陷阱和妖魔鬼怪，卻不給他一盞燈，不指明路在哪里，不鼓勵(lì)他繼續(xù)前行，那他只能更加迷茫和絕望。

其實(shí)，文學(xué)是一座寺廟，作家應(yīng)該成為寺廟里的僧人，讓作家修成正果的那只能是善。善是另一種光，它照亮的，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