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凌爽
摘 要:莊子是我國幽默文學的鼻祖,其主要著作《莊子》是其幽默散文風格的集中體現。本文通過對文本的剖析,總結莊子散文中體現的幽默特點及表現手法,并以此為基礎探討莊子幽默文風的成因以及文章背后所隱藏的莊肅,這種莊肅不僅僅體現在莊子對隱晦大道的言說,還體現在莊子曠達幽默的人生觀和對世人的慈悲關懷之中。
關鍵詞:莊子;幽默;莊肅
“幽默”一詞是上個世紀30年代由林語堂先生從“humour”音譯而來。在林語堂先生看來,幽默只有在人的智慧得到啟迪,面對外在問題從容不迫、行有余力之后才會出現;同樣的,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文化,也只有在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才會出現幽默文學。我國的幽默文學出現時間較早,《詩經?褰裳》中:“子不我思,豈無他人”之語,便是幽默在我國最早的體現,而在此之后,莊子以“第一等頭腦”作幽默之文章,由此莊子被稱為“中國幽默之祖”。莊子的幽默是“亦莊亦諧”的,幽默為表象,而莊肅則是目的,二者互為表里,以幽默風趣、不盡不實之言體現理性的反思。
《文心雕龍?諸子》中言及莊子則稱“莊周述道以翱翔”,說明莊子的散文除了手法修辭多彩出眾之外,還有富有極強的幽默個性,巧用言辭以辯雕萬物,對此,《莊子?天下》中有一段被認為是對莊子的學術乃至一生的總結:
“芴漠無形,變化無常,死與生與,天地并與;神明往與!芒乎何之,忽乎何適,萬物畢羅,莫足以歸,古之道術有在于是者。莊周聞其風而說之。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奇見之也。以天下沉濁,不可與莊語。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
該段提出了莊子幽默構建方法——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使人見奇;以及莊子使用的最多的三種表現形式——寓言、重言和卮言,這兩者都是莊子對幽默之運用的最好體現。
所謂的“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實際上指的便是在莊子之幽默中所表現出來的“虛構”這一最為突出的構建要素。近代學者聞一多先生在《古典新義?莊子》中提及想象與諧趣的關系:“諧趣和想象打成一片,設想愈奇幻,趣味愈滑稽,結果便愈能發人深省——這就是莊子的寓言。 ”無獨有偶,西方美學家在對幽默產生基礎作分析時指出突然性、意外性、驚奇性是引人發笑必不可少的前提,而笑則是幽默的基礎。就莊子散文而言,其所虛構的人、物和故事多表現為一種喜劇性的新奇,運用虛構的方法通過對奇特怪異的藝術形象和荒誕玄虛的奇聞趣事的勾畫,以達到意外和出奇的效果。
《莊子》中新奇怪誕的藝術形象層出不窮,特別是在人物的命名上,莊子更是直接運用許多道家思想中的抽象概念為人物命名,如“混沌”一詞原本指淳樸自然沒有分別的大道的狀態,而在莊子的筆下搖身一變成為中央之帝,這位帝王無七竅以視聽食息,渾然一個大肉球!莊子以抽象概念化人物形象,充滿了滑稽怪詭之想象,加重了喜劇性和驚奇性,既隱喻了高深玄妙的道家思想,又不失幽默風趣,使人在會心一笑間回味無窮。莊子對虛構的運用不只體現在藝術形象的命名上,更表現于對奇聞趣事的描述中。明代羅勉評價道:“《莊子》為書,雖恢詭誦怪,佚宕于‘六經外,譬猶天地日月,固有常經常道,而風云開闔,神鬼變幻,要自不可陰。古今文士,每每奇之。 ”莊子通過對這些奇聞趣事的描述,利用對話者肯定或否定的態度,達到喜劇性的升華,以揭露社會現象的丑惡、反映道的思想。。
莊子的幽默有其自己的特點與體系,是一種有目的、個性化的虛構,“諧趣”不離虛構,虛構不離 “三言”便是其體系化的表現。所謂“三言”即《莊子?天下》中所提的寓言、重言、卮言三種“諧”的具體形式,莊子以此闡述“道”的存在。
寓言和重言在是幽默的最主要的表現形式,寓言即假托外物來論述自己的思想和理論,這寓言大多行虛構之事,假借不存在或者原本不能說話的事物,行滑稽怪誕之事,言諷刺反常之語。而重言則是借托歷史中德高望重的長者之嘴,說一些他們原本不會說之話,如莊子常常借孔子之口論述道家的觀點。
三言中最重要的也是最難理解的便是卮言,其原意為無心之言,《莊子?寓言》中給卮言的解釋十分不明確:“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窮年。”,就是說無心之言每天都會說,合乎于自然的邊際,因此發揮,因而終年。好像卮言便是完全合乎于自然的一種語言,但是什么樣的語言又是合乎自然的呢?好在莊子于解釋之后附加了卮言的例子:“不言則齊,齊與言不齊,言與齊不齊也,故曰言無言。言無言,終生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由此則可看出,所謂卮言即自反之言,順著這樣的語言所推演,事物皆可回歸到他的反面。《道德經》有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 ”由此觀之,卮言不僅僅符合于自然的邊際,還是道的反映,正是循道而反的說話方式。卮言也因其自反的特點而變得十分幽默,同時因卮言又往往是宏觀雄論,因而莊肅無謔,從這個方面看來,卮言亦是“諧”與“莊”統一的表現。
我們應該看到,莊子的散文作品更重要的是服務于他對道家思想闡述,對道的感悟與體認。道是無限性的故而不能為有限的語言所描述,又因為道的超形象性而不能被對象化、物化;可是莊子作書立言,開門授徒的目的便是言道之不可說,傳播大道之妙。這里也因此形成了一個悖論:道既不可說又必須訴諸于言論。既然語言的區分功能與道的不可言說爭鋒相對,莊子處于矛盾之中又如何得以兩全?莊子很早就看穿了這一點,明白所謂的語言的束縛亦是邏輯的束縛,規范的語言形成區分,那么無規范不符合邏輯的語言自然也就取消了這一束縛的存在。故此莊子以“諧”相抗衡,走向了常語的反面,以求解除對道的拘執,以達到本真之言,當然,卮言也完成了莊子的使命,通過不斷的自反最終達到返璞歸真,和以天倪。
世人多說莊子追求逍遙游的精神境界,不為世事所累,不被人事牽連,活的自是瀟灑。然而誠如林語堂先生對幽默的評價一般:“因謂幽默是溫厚的,超脫而同時加入悲天憫人之念”。莊子的幽默并非一味地辛辣與諷刺,在他尖酸刻薄的筆調背后是悲天憫人的情懷,逍遙于世外的莊子對這個黑白顛倒、是非不明、本末倒置世界的抨擊,為使人提供了一種解脫以尋求大道的方法——游世養心。《莊子?在宥》中說云將兩遇鴻蒙,請教化育萬物之道,鴻蒙僅以“養心”二字回答,這個回答不僅僅是對云將說的更是對世人的慈悲,物本自化,唯有養心,才能達到物我兩忘、混而為一的境界。我們暫且不論“游世”二字是否消極出世,莊子對世人的叮嚀與關心卻是躍然紙上了。
莊子的莊肅,隱藏于幽默之后,唯有透過“諧”之滑稽怪誕、吊詭無妨才可看到莊子自在逍遙之后對人間的殷切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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