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寶盆

邵寬心

天色已晚，李未和書童走在一條荒野小路之上，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眼看就要露宿荒郊，二人心急不已。轉過一個土坡，不遠處出現點點燈火，李未心中燃起一團火花。疾步過去，竹籬門半掩著，里邊傳來鍋鏟炒菜的聲音。抬頭看去，門右邊掛著一塊木牌，上書“竹苑客舍”。主仆二人大喜過望，推門進去，曲徑通幽，花草別致。挑簾門進到屋子里，不想竟然別有洞天。屋頂中間垂下的琉璃燈盞照得整個屋子如同白晝，家具擺飾巧奪天工，杯碗茶具澄明锃亮。柜臺里邊一個年輕掌柜，白衣素帶，一舉一動盡顯優雅。李未上前拱手問道：“這位掌柜，可有上房？”

那掌柜也施禮回道：“兄臺，已經客滿，只剩柴房一間，看你二人風塵仆仆，定是遠道而來，前方二十里內沒有客棧，若不嫌棄就在柴房湊合一晚吧。”

李未感激不盡，道完謝就回柴房睡下了。睡到半夜被嘈雜聲驚醒，窗外火光沖天，喊聲、哭聲、潑水聲亂作一團。李未和書童幾步跑出柴房，發現是前堂失火，眾家院都取水滅火忙得不可開交，一個白發白眉的老家人頓足捶胸哭喊：“我家掌柜還在里邊，這可如何是好？”李未聞言三下兩下脫去外套，在水缸浸濕披在身上就跑進前堂，書童待反應過來，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不一會兒，李未將掌柜背了出來，一時間，掐人中的掐人中，揉胸口的揉胸口，掌柜慢慢蘇醒過來，所幸并無大礙，只是吸入濃煙導致的暫時昏迷。眾人很快將火撲滅之后都各自安歇睡覺去了。書童問道：“那掌柜與我們并無深交，公子想都不想就跑進去救人，他真的值得你這樣做嗎？再說回來，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叫我怎么跟已故去的老爺交代啊？”

李未輕合折扇，整理了一下被熏黑的淡青色袍子，說道：“先不論有沒有交情，若今天我不去救人，掌柜因此喪命的話，今后的日子我會活在自責之中，永遠無法擺脫。”

“公子沒見那些家院都不去救，單單就你一個不相干的人冒險進去？”

“做自己應該做的，不該受別人做法的影響而改變初衷。”李未蓋好被子，合眼不再說話。

雞叫了三遍，天已漸白，李未穿戴整齊，帶書童前去與掌柜辭行。那掌柜雖昨晚昏迷，經過一夜的休息已經完全恢復過來。

“為了報答救命之恩，我送兄臺一個鐵盆，今天午時三刻你會經過一座木橋，橋上有一個乞婆跟你要錢，你只要把銅錢扔進盆里，再拿出來給她就是，切記，她要多少就給她多少，給完速速過橋，不管發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理會，過了此橋，你一生太平，此去京城定能高中。”掌柜說完拱手相送，話至此不再多說一句。

李未推辭不過，只得讓書童把鐵盆背在身上。思索掌柜的叮囑百思不得其解，心想：也罷，禍福自有天定，唯有順其自然吧。走出不遠，李未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連天荒草，竹苑客舍無影無蹤。李未驚得目瞪口呆，不禁有些懷疑昨晚的經歷是否只是黃粱一夢，或者那掌柜乃是一方仙人也說不定。

不再多想，李未主仆一路前行。不覺太陽升至頭頂，他二人來至一個村子，街上行人寥寥無幾，每個人的臉上都有郁郁之色。漫步前行，來到一座木橋邊，李未不禁渾身一顫，在橋頭猶疑起來。此時，橋上過來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人，伸手過來，面無表情地說道：“給我銀錢。”

書童依照掌柜所言，撒了一把銅錢在鐵盆里，然后抓出來遞給那婦人，婦人再要，書童就再抓，鐵盆之中一直有抓不盡的銅錢。

忽地橋上有人大呼救命，循聲看去，一個身材魁梧的黑面大漢一只手按住一個白衣少年，另一只手舉鋼刀就要落下。那少年很是羸弱，沒有半點還手之力。李未邁步上橋，書童一把拉住他的袖口，說道：“公子不可，掌柜千叮萬囑叫你不要在此耽擱，否則恐生變數啊。”

李未甩開衣袖大喝一聲：“刀下留人。”

那黑面大漢手里的鋼刀應聲停在半空，李未三步并作兩步過去，說道：“好漢，不知為何要動刀殺人？”

那黑大漢憨聲憨氣地說道：“聽你口音是外鄉人，并不知道本地情形。此村名叫聚寶村，雖名叫聚寶，其實土地貧瘠，長的糧食只夠養活村中一半的人，老時年間傳下來的規矩，太瘦弱干不動農活的就要被殺掉，剩下身強力壯的人才能分得糧食。”大漢將刀一橫，繼續說道，“公子請讓開。”

“既然糧食不夠，為什么不去外鄉討生活，非得自相殘殺呢？”

“公子有所不知，這聚寶村被咒語詛咒，沒有人能活著離開這里。”大漢打量了一下李未，哀嘆一聲，繼續說道，“看情形公子是要進京趕考，何必蹚這渾水？”

李未聽后稍微思索了一下，說道：“你速速回家把谷米拿來，我自有辦法為你們解困。”

大漢搖晃著腦袋，遲疑了起來，禁不住李未再三催促，便邁開大步走下橋去。不一會兒，大漢扛著一個白布口袋回來，李未打開口繩，將谷米一股腦倒進鐵盆之中，然后大聲說道：“將所有鄉親召集過來分糧食吧。”

那大漢臉沉下來，怒聲說：“你這公子是不是閑得無聊，來這里拿我打趣。我這一袋谷米分將出去，以后我要吃什么度日呢？”

李未一言不發，彎腰與書童把剛才的口袋裝滿，再讓大漢看鐵盆之中，還是滿滿的一盆。

大漢喚來村民，各家都囤滿了糧食，李未這才讓書童背起鐵盆啟程。剛走到村口，一團黑風籠罩頭頂，李未直愣愣地仰面倒了下去。書童拿鐵盆打過去，黑風瞬間化為無形了。

李未醒來的時候，那個掌柜正站在屋子中央，見他醒來，說道：“你撒播谷米惹惱了盤踞此地的黑風大王，這一次本該在劫難逃的，上天念你慈善，給你重塑了一個不壞之身，今后繼續為人間造福去吧。”

此時李未再看自己，閃著微微金光。再看掌柜，隨著一團陡然升騰起的霧氣沒有了蹤影。

第二年春天，田地里長出來一望無際的谷苗，聚寶村從此五谷豐登，再也沒有人餓死，也沒有人再因為搶糧食而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