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羽溪
【摘 要】在早期中國電影題材當中,對于中產階級的影像很少觸及,作為電影審美的主要主體卻一直處于失聲狀態。從《太太萬歲》所表現的中產階級影像空間中,就職業生活、物質生活、愛情婚姻三個部分挖掘中產階級生活與中產階級文化的關系以及價值觀念,來展現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中產階級的文化內涵。
【關鍵詞】中產階級;太太萬歲;影像空間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8)05-0094-02
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上海成為滋生中產階級的溫床,在中產階級形成的過程中,并非只是構成一個社會的中等收入階級,而是構建一個屬于中產階級的文化概念,形成一套新的社會關系,即新的消費理念、新的職業態度、新的嗜好與欲望、新的社會實踐。憑借這種文化概念,中產階級在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會與其他階級形式區分開來。向上,他們要區別于權貴;向下,他們要區別于勞工。而早期中國電影看不到中產階級的影像,即使存在,也只是一個“配角”,不能全面表現中產階級。1943年,張愛玲曾發表灼見“早期中國電影的題材通常不是赤貧就是巨富,對中產階級的生活很少觸及。”[1]基于這樣的自覺認知,張愛玲在其電影劇本創作中,有意識開拓了中產階級的影像空間,使中產階級這一廣大的電影審美主體在電影空間里不再默不發聲。
學者鄭樹森曾在《電影類型與類型電影》一文中指出“中國電影中與神經喜劇有最密切關系的,是張愛玲擔任電影編劇的一些影片。她所編劇的《太太萬歲》有不少神經喜劇的元素,也是當時中國電影界獨一無二的神經喜劇。” [2]《太太萬歲》延續了神經喜劇中男女永恒的戰爭、機智詼諧雋永百出的對話風格、戲劇性的情境設計等,在其基礎上,張愛玲對好萊塢神經喜劇也進行了一些中式轉化。張愛玲摒棄了傳統好萊塢神經喜劇中通過不同階級差異來構建兩性沖突,而是直接建立在中產階級內部,來表現兩性斗爭以及代際沖突。直接將中產階級的人物形象作為電影的主角,填補了早期中國電影發展史上中產階級影像的缺失,完善了中國熒幕影像的構成,從此巨富、中產、赤貧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平衡影像空間。筆者將從職業生活、物質言說、愛情婚姻等方面探析《太太萬歲》中所展的中產階級的世俗情感及其生活質感。
一、中產階級的職業生活
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上海在近代工商業和社會變革的推動下,經濟體制與經濟結構正在升級,社會上的新興行業也在不斷涌現。職業作為階級劃分的依據,中產階級成為了新興職業的中堅力量。《太太萬歲》中所表現的職業具有典型的中產階級特性,志遠在一家銀行上班,銀行是現代化進程中的產物,“雖然一天到晚點鈔票,可是點來點去都是別人的,這樣下去太沒有前途。”銀行職員比起勞工來,工作不僅體面,且事情少不費力,但銀行職員的工資貼補家用以及聘請傭人總是顯得捉襟見肘,志遠不滿現在的工作,天天受拘束,錢又不多,一直尋思著改行。在事業上,他像許多中產階級一樣,總是覺得懷才不遇,郁郁寡歡,有雄心壯志卻又愁于沒有本錢,希望岳父資助自己籌辦公司;陳思珍的父親雖有幾個閑錢,但也不敢輕易挪用,沒有工作以及收入來源的陳父只能靠放錢吃利息,錢只能借給有償還能力的人,即便是自己的女婿也不能輕易投資,親情關系始終抵不上金錢的關系。這些都深刻揭示出資產階級在職業領域中所面臨的困境與尷尬。
在陳思珍的誘騙下,陳父拿錢資助志遠開公司,志遠開公司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總經理,正在意氣風發時,又落入了有錢就變壞的俗套,在外面搭上情婦施咪咪,公司副經理攜公款出逃,公司垮掉,原本可以發展的事業,可以超越中產階級實現遠大志向的機會,在濃情蜜意、意亂情迷中成了一段夢魘。
大多數中產階級在現實的職業生涯中擔不了大任,成不了大器,但又不至于衰微,骨子里不安于現狀,對未來充滿夢想,甚至具有敢于挑戰傳統的雄心壯志,很快生活就會把他們的夢想演變成一段喜劇化的鬧劇,于是他們回心轉意想要掉過頭來牢牢抓住原來的生活,消磨了身上的銳氣之后,只能安于現狀過著安穩的生活。
在《太太萬歲》中沒有那么多的傳奇故事,有的只是大多數中產階級職業生涯的縮影,無需鋌而走險淪落成貧民,也不會就此大富大貴,張愛玲所書寫的正是那些平凡人的職業鏡像。
二、中產階級的物質生活
在《太太萬歲》中,大多數的場景都集中在公寓里,志遠的公寓、陳父的公寓,以及施咪咪的小公寓。在此,中產階級所居住的公寓既有別于上層權貴們的別院,也有別于下層市民所居住的擁擠狹小的“鴿子籠”。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上海由于經濟發達,以及受西方生活方式的影響,崇尚物質的豐富和歐化的奢華,追求一種與傳統中國不一樣的生活方式,也是中產階級的生活態度。
張愛玲對公寓或者小公館也是情有獨鐘的,其小巧別致、簡單實用,更適合小家庭居住,在其他電影劇本中,公寓常常是故事發生地之一。小公寓內凝結著現代與傳統,它是上海現代化進程發展的特定階段產物,公寓里有西式柔軟的沙發、精致的壁紙,以及歐式的壁爐。與其相對應的是傳統禮法代表供奉臺、長煙桿以及蒲扇,現代進程中的現代與傳統文化在此交織、碰撞。
外部空間的拍攝增強了電影空間感。《太太萬歲》中為數不多的外部空間主要是陳思珍送志遠去香港,以及去機場接志遠回家,機場的全景以及馬路上人們對話的背景,都可以顯示出中產階級居住的環境以及出行方式,公寓的周圍沒有密集的人群,有的是干凈的街道以及商鋪,中產階級自己買不了汽車,但是對于叫車以及飛機出行還是能負擔得起。公寓這一物質載體從內而外承載與展現了中產階級中西結合的物質空間。
20世紀初,上海作為世界五大都市、六大港口之一,成為西方消費文化擴張的港口,日益崛起的工商資產階級帶領著上海進入了商業社會。百貨公司、電影院、西餐廳、舞廳、游樂園等商業形式以及生活方式,共同創造了上海繁榮的摩登文化以及消費文化,中產階級在消費時髦商品的同時,也在接受商品所傳遞的“現代化”“時尚”等價值觀念,喝咖啡、看電影、逛公園和百貨商場,這種西式的消費成為中產階級的生活方式,而這種消費和生活方式亦可以作為中產階級身份的辨識標志。
影片中陳思珍一頭時尚摩登的卷發,高開叉的旗袍和高跟靴,顯得知性又優雅,成了中產階級都市太太的基本設定,與老太太素深色的掛衣、呆板而老套的發飾,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此外,《太太萬歲》中志遠是在香山咖啡館中被施咪咪誘惑,最終也是在此與陳思珍重修舊好,識破施咪咪的陰謀詭計。胸針和無線電一直是陳思珍向往的時尚消費,也是志遠討好施咪咪的時髦物件,最終也是志遠浪之回頭、回歸家庭的真摯情感體現,陳思珍也因此破涕一笑再次皈依家庭。這種中產階級現代生活的小物件,成了一個細節鋪墊,含蓄表現出人物之間的感情在恍惚歲月中的漸變。這些中產階級的物質生活,不僅展現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且通過影像的再現,豐富了中產階級現代化生活中的文化內涵,把中產階級真切的生活狀態以及內在的精神推向了縱深。
三、中產階級的愛情婚姻
中產階級大多數都是受過新式的中等以上的教育,他們的身上凝結著更多的現代性因素,追求自由戀愛,對自己的婚姻與歸宿有很大的自主性。當然,中產階級的愛情并不像神經喜劇中那樣羅曼蒂克,少了一份理想主義色彩,多了一份寫實主義的中產階級愛情婚姻的生活反射。影片中,陳思瑞與唐志琴一見鐘情。作為受新式教育的學生,接受新鮮事物和新思潮,區別于受傳統文化影響深刻、受禮教束縛的舊式學生,他們自主獨立、自信開放,敢于追求自己所愛,這些性格特征反映在他們的愛情觀中。因兩家不合,陳思瑞與唐志琴的愛情遭到老太太與志遠的橫加干涉。但兩人最終躲過長輩們的監視,在他們不知情的情況下去律師那里進行公證,并選擇新式的旅行結婚,兩人的結合充分顯示出新一代中產階級自主的戀愛觀。
作為太太的陳思珍,“上海的弄堂里,一個房子里就可以有好幾個她。她身上的氣息是我們最熟悉的,如同樓下人家的炊煙的氣味……然而她還是一個安于寂寞的人。沒有可交談的人,而她也不見得有什么好朋友。她的顧忌太多了,對人難得有一句真心話。”[3]從張愛玲的《<太太萬歲>題記》中,我們可以看出一位中產階級太太的處世哲學和生活態度,她既不像權貴太太那樣位重權高,尖刻、跋扈,也不像勞工太太一樣迫于生計,辛勞、寒酸,而是多了一些機靈和主動,整天周旋于身邊的每一個人,使自己的生命逝去得悄無聲息。其生活的唯一重心便是讓周圍所有人滿意,為此,她不惜撒謊、自己貼錢教弟弟討老婆歡心、去學習婚前頂不喜歡的社交方式——麻將、誘騙父親投資丈夫,甚至發現丈夫有外遇之后仍然強顏歡笑、處處隱忍,最終還得幫助丈夫擺脫情婦“哥哥”的敲詐。“在一個不大不小的家庭里周旋著,處處委屈自己,顧全大局,雖然也煞費苦心,但和舊時代的賢妻良母那種殘酷的犧牲精神比較起來,就成小巫見大巫了。”[4]然而這位精于世故、善于周旋、胸懷寬廣的中產階級太太所撒的謊,卻沒有一個人欣賞與理解。相比起那些怨天尤人、自怨自艾、消極被動、逆來順受的太太們,陳思珍化被動為主動,用這種圓滑的處事方式在平凡的生活里剛柔并濟、張弛有度,創造出一種中產階級太太的處世哲學與生活態度。
《太太萬歲》將鏡頭聚焦在一群普通的中產階級人物上,徐徐展開的是他們的職業生活、物質空間,以及愛情婚姻,雖然影片沒有涉及當時戰后的時代背景,與內戰不斷、物價混亂、意識形態鮮明的現狀幾乎脫節,然后正是這種沒有時代的特性,成就了它的現代性,在今天看來,這些中產階級影像仍是屢見不鮮的。
參考文獻:
[1]張愛玲.張愛玲作品集[M].廣州:花城出版社,1997.
[2]鄭樹森.電影類型與類型電影[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
[3][4]張愛玲.太太萬歲題記[N].大公報·戲劇與電影,1947-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