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黛
(中國音樂學院,北京 100101)
《詩經》作為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收錄了自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五百多年的詩歌305篇,故稱“誦《詩》三百,弦《詩》三百,歌《詩》三百,舞《詩》三百”①,《詩經》多來自于民間歌謠,或周朝樂官所作,對后代詩歌發展有著深遠的影響,成為中國古典文學現實主義傳統的源頭。《國風·周南·關雎》(后文簡稱《關雎》)作為《詩經》的第一篇,其地位更加與眾不同,筆者認為,作為如此經典的《詩經》的起始,具有較高文學價值和欣賞性。
《關雎》是先秦時代漢族民歌,具體產生于周代,通常被認為是表達男女之間愛情的詩篇,全文巧妙地運用了“興”的手法進行寫作,是不可多得的文學佳作,現如今《關雎》作曲家們所青睞,賦予其全新的風貌,為它進行音樂藝術上的提升,目前已知《關雎》有好幾個版本,例如合唱形式版《關雎》、獨唱版《關雎》等,哈輝、宋祖英等知名歌唱家都曾演繹過各不相同的版本。可見,《關雎》不僅具有文學性,同時具有一定的可改編性,它代表了中國古典詩詞最經典的功能——入樂歌唱,回顧歷史我們可以發現,古典詩詞在過去不僅是吟誦,更有樂府等機構專門對其進行歌唱藝術加工,如今現代作曲家們將它們改編后,亦是賦予了古典詩詞新的生命。
趙季平先后畢業于西安音樂學院作曲系、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一直從事中國民族音樂創作,被譽為“最具有東方色彩和中國風格”的作曲家,曾多次為《水滸傳》《喬家大院》《霸王別姬》《紅高粱》《一九四二》《梅蘭芳》等多部電影電視劇配樂,成為我國目前電影音樂界獲獎最多、獎次最高的音樂家。筆者選擇他的作品《關雎》作為分析對象,有兩點理由:一、趙季平非常善于運用將民族音樂的特點進行創作,且涉及了音樂創作的各個領域:小合唱、交響樂、民族管弦樂、歌劇、舞劇等,風格具有強烈的民族性,或大氣磅礴,或靈動輕巧,其中藝術歌曲《關雎》是其中最著名的一首,他曾說道“你如果想些什么就像什么,……不走遍神州大地采集各方風韻,如何能做到創作的順心順手和順利?”②,由此可見,趙季平對于創作非常嚴謹,也是解釋了為什么他的作品風格多樣并且保證了首首作品都高質量的原因;二、趙季平的作品具有時代性,貼近人民生活,傳唱度較高。尤其是這首藝術歌曲《關雎》,一經問世便受到許多專業人士的喜愛,不論是從演唱、創作,還是藝術審美的角度來看,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作品。
中國古典詩詞藝術歌曲的來源可以追溯到歷史上著名的“五四”新文化運動,當歐洲藝術歌曲傳入中國后,國人也開始嘗試將西方藝術歌曲與中國古典詩詞相結合,創作出一種極具中國特色的藝術歌曲,例如: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青主的《我住長江頭》《大江東去》,上世紀四十年代江文也的《靜夜思》,上世紀八十年代,羅忠镕以十二序列音樂規則創作了《涉江采芙蓉》等,也正是因為古典詩詞藝術歌曲是由中國文學演變而來,故與西方藝術歌曲有一些不同,它的整體風格集優雅、華美、含蓄、豪放為一體,藝術歌曲《關雎》的歌詞完全按照《詩經》中的原文重新譜曲,講述純潔的男女之情,生動的描繪了當時的人們對于愛情的追求以及自由的向往,也是孔子儒家推崇的詩教主張。
第一句為“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種所說的“君子”形象,筆者認為是出自“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③,孔子認為,一個人的品德中,若是缺乏“文”這樣的品質則顯得粗野,若是缺乏“質”則顯得虛浮,將“文”和“質”結合統一,才是“君子”,實際上有學者曾提出,儒家思想中的“‘文’和‘質’的統一,也就是‘美’和‘善’的統一”④,而對于集“美”和“善”于一身的《關雎》,則切實體現了孔子對藝術審美的標準,“樂而不淫,哀而不傷”⑤,謙謙君子,有節有度,這十分符合儒家審美。因此,整首歌的基調始終貫穿這一精神,悠揚動人卻不輕浮,相思纏綿卻不傷感。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講述這位“君子”在追求“淑女”的時候,茶飯不思,日夜思念的情景,其中“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穿插在“窈窕淑女”前后四疊之中,更顯得生動趣味,在藝術歌曲《關雎》中,這四句同樣也被強調,重復了一遍,并在旋律上做出了延長音的處理。這一點上,趙季平可謂是抓住了《關雎》原文中的點睛之處了。“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當“君子”追到了“淑女”之后,以琴相合,奏鼓鳴樂,喜氣洋洋,歸結于婚姻的美滿,代表著孔子儒學中廣義的中和之美。
《關雎》所歌頌的感情張弛有度、行為有禮有節,代表著純真美好的愛情,也十分符合儒家審美中的“美”與“善”,因此我們也可以認為,這是最具有儒家風骨的一首古典詩詞。
本文中的藝術歌曲《關雎》,是一首典型的具有中國傳統民族七聲調式的古典詩詞藝術歌曲,曲調含蓄婉轉,跌宕起伏,情感熱烈,多段間奏的運用渲染了整首歌的藝術氛圍,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
全曲呈D羽調式,在和弦上采用F大調進行伴奏,曲式結構上采用了單三部曲式(ABA)進行創作,整體采用4/4拍,結構工整,曲調悠揚。(見圖1)

圖1
該曲樂隊版開篇以古琴、蕭等傳統樂器引入,后加入了西洋弦樂做伴奏,如泣如訴,一高一低兩句采用中國民族調式,每句結束部分的裝飾音奠定了全曲突出的民族風格,歌曲中樂句的劃分是根據古詩詞的段落進行的,突出了中國古代音樂的特色。
A部第一段開始雎鳥相向和鳴為始,歌詞為“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表達“君子”對“淑女”的相依相戀及渴望之情,重點在抒發男子對女子的形容上,因此這個部分的和弦平穩進行,旋律具有延長性;“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以采摘荇菜這一動作擬作男子對女子的熱烈追求,生動地描寫了男子因愛慕之情徹夜難眠的形象,隨著情感的遞進,旋律上采用了四度、五度甚至是八度的跳躍。
B部分,“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表達了男子在追求女子時,思念過甚,夜不能寐的心情,并且在歌曲中重復兩次,b、b1兩個樂句分別標記了音量為mp和mf,作對比強調,并且b1“輾轉反側”的“側”字放在了延長音上,維持了近兩小節,在音樂上推動情緒高漲起來。而在c、c1、c2樂句中,節奏、旋律都有了較大的變化,c、c1樂句繼續升華歌曲情緒,使全曲推向高潮,從平和寧靜開始變得波瀾壯闊,表達男女之間的感情因男子的行動而開始變得更加親密和熱烈。c2中重復c1歌詞“窈窕淑女,鐘鼓樂之”,則使感情恢復到最初的節奏,這里的旋律恰好能體現出筆者上一段歌詞分析中提到的“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儒家思想,可見曲作者對于歌詞乃至儒家精神的理解十分透徹。
最后是A部的再現部,旋律與主題部無較大差別,呈平緩穩定的旋律進行。整篇《關雎》描寫男女之情,篇幅也較為短小,在演唱時就應該注意古典詩詞本身的旋律性和歌詞的韻律性,重視對歌詞的理解,將其作為演唱的前提和準備工作。
藝術歌曲《關雎》這首歌曲所要演繹的是一種“發乎情,止乎禮”的純情,同時又熱切和希望的男女之情。因此,我們在音色上,需要的是自然純凈、古樸典雅但又不失明亮柔美的聲音,它與民歌風格、氣質、韻律不盡相同,要求演唱者更加舒展,順著旋律歌唱,打開喉嚨,使聲音出來,并且更為純凈圓潤,而是在歌唱中保持聲音高位置安放,保證聲音的穿透力與純凈度,保持興奮和肌肉一定限度的緊張,配合腹部肌肉協調,才能柔中帶剛,起承轉合。
把控聲音音色的干凈、明亮、集中,為支持演唱者表達詩詞意境,我們會強調氣息的控制,好的氣息應該像一根管道,從小腹的支撐,到肺、氣管經過口咽腔、鼻咽腔的通暢,表現出明朗、流暢又柔美的聲音,切不可擠在嗓子或是常常停頓。演唱古典詩詞藝術歌曲需要保持聲音的高位置,也就是延展性,從容、堅實地唱出古典搖音搖曳多姿的神韻,在低音區保持穩定,在高音區保持興奮,因此筆者認為,身體的協調在氣息運用中占了比較重要的位置。藝術歌曲《關雎》中,出現了“一字多音”的情況,速度有較為舒緩,因此把握身體的協調性很重要,在聲音集中的基礎上“說”出古人悠然的文化氣質。
古典詩詞藝術歌曲的特色在于咬字行腔,通常我們要求:咬準字頭、唱圓字腹、字尾歸韻。要是做不到這三點,很容易就唱成其他的字了。在這一點的基礎上,依字行腔,準確而優美,古典詩詞藝術歌曲演唱中,要求口腔內部的擴張程度不能夸張擴大,頂著喉嚨唱歌,而是要把聲音從頭腔送出,更加注意聲音的柔美性,例如第一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關”字歸韻到“an”上,“在”字歸韻到“ai”上,“洲”字歸韻到“ou”上,一定要把口型做對,想象頭腔咬字,并說出清晰的元音,切不可囫圇吞棗,含糊帶過。
同時,藝術歌曲《關雎》在演唱中有一定的搖音等的特色音色,例如本文一直提到的“之”、“側”等長音雖無裝飾音標記,但是有sol到re和re到la的下行音,或延長時,演唱者可以適當采用搖音的技巧,類似古琴的慢揉弦,有余音繞梁的感覺來表達古典詩詞藝術歌曲的風韻和特有的意境。
金鐵霖教授曾提到:“‘以形寫神、形神兼備’是中國傳統藝術的重要審美標準。”⑥,對于表演者來說,中國藝術歌曲的表演就該具有中國風格,將歌者內心世界通過歌唱傳遞給聽眾。因此,在準確理解歌詞內容后,表演者應從面部表情、肢體語言兩方面下功夫。
筆者認為,中國古典詩詞藝術歌曲與中國傳統文化密不可分,一脈相承,在演唱前可以多多借鑒戲曲、民間舞蹈的特點進行模仿,在演唱歌曲《關雎》在演唱和表演上不能矯揉造作,盡可能的還原古典詩詞藝術歌曲簡單古樸的音樂特點,表演時運用動作要自然協調,眼球不可一直亂轉,可以左右移動與下弧形環轉來表達,眼神明亮,目光充實,笑肌抬起,眉目傳情,身體姿勢舒展,手勢呈蘭花指最好,表現出柔美的形象,不可夸張,準確地表達該作品體現的純潔的男女之情。
《關雎》這首流傳已久的經典之作是我國古代燦爛文明的傳承,通過對古典詩詞藝術歌曲《關雎》的分析,可以看出一首優秀的聲樂作品離不開作曲家、文學家、歌唱家的共同智慧,內容與形式完美的結合使得《關雎》至今經久不衰,具有極高的藝術性和審美價值。用音樂和文學的結合,傳承中華傳統的人文精神和氣質,這不僅是古典詩詞藝術歌曲的價值所在,也是藝術作品的核心。不論是“學院派”還是“原生態”的演唱,“以聲帶情,以情動人”這是對每一位歌者要求,而弘揚中國傳統文化,也是作為一名中國音樂人所應當堅持的信念。
注釋:
①出自《墨子·公孟》
②出自《樂譚——“新繹杯”中國民族管弦樂獲獎作品分析》,2013年2月
③出自《論語·雍也》
④出自《中國美學史大綱》,葉朗著
⑤出自《論語·八佾》
⑥出自《金鐵霖聲樂教學藝術》,人民音樂出版社,2008年12月
[1]楊蔭瀏.中國古代音樂史稿(上冊)[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1.
[2]張曉農.中國古代聲樂藝術[M].北京:中華書局,2003.
[3]朱謙之.中國音樂文學史[M].上海:商務印書館,1935.
[4]薛良.歌唱的藝術[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1999.
[5]劉再生.中國古代音樂史簡述[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9.
[6]羅卉.淺析古典詩詞藝術歌曲的審美特征[J].中國音樂學,200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