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談前燕軍封問題

摘 要：前燕軍封問題素來為史學界所關注，然囿于史料的缺失，針對軍封的研究常莫衷一是。本文旨在綜合各家學術觀點，對軍封進行重新定義，并試圖揭示國家、宗室與士族三方的民戶之爭。

關鍵詞：前燕、軍封、營戶

慕容俊進據中原后，受中原地區蔭戶制度的影響，前燕宗室亦獲得蔭戶之權，庇蔭了大量蔭戶。[1]P262不過，宗室蔭戶的方式與士族不同，它屬于一種軍事化的人口占有方式，故又稱軍封。據《晉書》卷一一一《慕容載記》記載：

（慕容）仆射悅綰言于曰：“太宰政尚寬和，百姓多隱附。《傳》曰，唯有德者可以寬臨眾，其次莫如猛。今諸軍營戶，三分共貫，風教陵弊，宜悉罷軍封，以實天府之饒，肅明法令，以清四海。”納之。綰既定制，朝野震驚，出戶二十余萬。慕容評大不平，尋賊綰，殺之。[2]P2853

悅綰提到的軍封，胡三省注云：“軍營封蔭之戶，蓋諸軍庇占以為部曲者。”[3]P3428唐長孺認為：“營戶即是蔭戶，他們不屬州郡而屬于軍營，主持軍營的便是王公貴戚。營戶又稱為‘軍封，所以又即是那些王公貴族的封戶。”[4]P158谷川道雄[5]P64、馬長壽[6]P233的觀點與唐氏大略相同。

胡氏與唐氏分析大致不誤，不過，筆者認為蔣福亞所論更為準確。就軍封與營戶之關系，蔣福亞指出：“軍封是與營戶制相聯系的，它就是西晉時曾實行的給兵制度。這一制度的內容，就是皇帝把一定數量的世襲兵戶賜給他的功臣，作為功臣的私家部曲……可以推測出那時諸燕的將領通過種種名義來侵占國家營戶的現象一定十分嚴重。慕容貴族多在燕國軍隊中擔任將領職務，所以擁有大量軍封戶的應該是慕容貴族。”[7]P413-414這也就說，前燕政權將一部分人口另立籍貫，稱為營戶。營戶由軍隊掌握，為軍隊服務，從事農業生產，提供軍需。[5]P67-68那些被賞賜給貴族作為私人部曲的營戶，才能稱為軍封。

慕容統治末期，前燕軍封情況十分嚴重，悅綰指責這是太宰慕容恪執政以來，“綱漏吞舟”，寬縱宗室將領所致。據慕容恪本傳記載，“其百僚有過，未嘗顯之……恪為將不尚威嚴，專以恩信御物，務盡大略，不以小令勞眾。軍士有犯法，密縱舍之。”[2]P2856由此來看，悅綰的指責是有根據的。慕容恪執政時期，也即是前燕宗室政治形成時期，燕主慕容年紀尚幼，慕容恪為維系宗室力量，故加寬縱。唐長孺云：“當他執政之時，就是以容許軍營分戶的擴大以消除內部矛盾，所以獲得貴族們的擁護。”[4]P158

此次檢戶，“出戶二十萬”，數量驚人。據史載，前燕滅亡時全國共計“戶二百四十五萬八千九百六十九”。[2]P2893參考這一數據，搜檢出的蔭戶占全國民戶的比重還是極大的。另外，悅綰因觸及王公貴戚的利益而被人暗殺，可見本次檢戶尚不徹底，實際蔭戶應該超過二十萬戶。

關于前燕悅綰上書一事，《資治通鑒》卷九九“晉穆帝永和八年十月”條云：

燕王公、貴戚多占民為蔭戶，國之戶口，少于私家，倉庫空竭，用度不足。尚書左仆射廣信公悅綰曰：“今三方鼎峙，各有吞并之心。而國家政法不立，豪貴恣橫，至使民戶殫盡，委輸無入，吏斷常俸，戰士絕廩，官貸粟帛以自贍給；既不可聞于鄰敵，且非所以為治，宜一切罷斷諸蔭戶，盡還郡縣。”燕主從之，使綰專治其事，糾擿奸伏，無敢蔽匿，出戶二十余萬，舉朝怨怒。[3]P3211

《資治通鑒》與《晉書》所記為一事，然稍有不同。《晉書》中提到的“營戶”和“軍封”，《資治通鑒》均未提及，而以“蔭戶”代之。對此，馬長壽稱：“《通鑒》所云，似乎把占民為蔭戶普遍化了，看不出蔭戶和營戶的區別。”[6]P233這是因為一方面，《資治通鑒》對“營戶”與“蔭戶”沒有清晰的概念，這一點高敏雖曾指出，但其對“營戶”與“軍封”卻沒有很好的區分。[8]P198另一方面，士族蔭戶也在檢括之列。楊龍稱：“悅綰的這次整理戶口，主要針對王公、貴戚以及地方大族葆蔭戶口的情況而進行的。”[9]P35

《晉書》中，悅綰曾提到“今諸營戶，三分共貫”，高敏解釋為：“郡縣、諸軍與王公貴族三方各占有這些軍屯兵戶的一部分。”[8]P198蔣福亞則提出：“所謂‘諸軍營戶，三分共貫，大概是說有三分之一的營戶被豪貴們侵占為隱附了。”[7]P411陳琳國認為：“所謂‘三分共貫，應是指營戶名義上由朝廷、諸王和郡縣共同管理。”[10]P95曠天偉則稱：“‘諸軍營戶，三分其貫可以解釋為，眾多軍營的蔭戶，分為參佐、部曲、家屬三部分，但都同屬于一種戶籍，即軍籍。”[11]P71筆者認為皆不準確，營戶即不屬郡縣系統，“三分共貫”問題不應涉及郡縣，且按谷川道雄論述，營戶本就由參佐、部曲及其家屬組成，故曠天偉的解釋意義不大。至于將三分解釋為三分之一的說法，就更不對了，按悅綰尚未檢戶，何以知隱漏之戶占全國戶口三分之一？

前燕后期，兵役繁多，慕容俊多次括檢見戶，將他們納入軍營，但這些見戶并不愿成為營戶。申紹稱：“兵豈在多，貴在用命。宜嚴制軍科，務先饒復，習兵教戰，使偏伍有常，從戎之外，足營私業。”[2]P2856此語可見，一則前燕營戶人數之多，二則前燕營戶軍科繁重。因此，百姓們成為營戶后，為逃避兵役，或成為宗室將軍的軍封，或成為士族的蔭戶。所謂“三分共貫”，實際上是指前燕國有營戶逐漸被世家大族、宗室將軍所傾占，形成國有營戶、士族蔭戶、宗室軍封三類籍貫，其中軍封居多，士族蔭戶次之。由此便可解釋，《資治通鑒》將“營戶”與“軍封”統稱為“蔭戶”。

就營戶而言，中央、宗室、士族三方之間產生矛盾。高然在《五燕史研究》一文中指出：“蔭戶與營戶共同成為五燕時期王公貴戚、官僚大族與國家爭奪的主要生產力。”[12]P194而悅綰稱“豪貴恣橫，至使民戶殫盡”，足見爭奪之激烈。地方上的見戶之爭，自更不必說。所以唐長孺指出：“這一次整理戶口即在燕亡前兩年，表現了皇帝與貴族，漢族地主與鮮卑貴族在勞動力的占有問題上發生矛盾。”[4]P158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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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唐長孺.晉代北境各族“變亂”的性質及五胡政權在中國的統治[M]//魏晉南北朝史論叢[M].北京：中華書局，2011.

[5]谷川道雄.隋唐帝國形成史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6]馬長壽.烏桓與鮮卑[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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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陳琳國.十六國時期的“軍封”、營戶與依附關系[J].華僑大學學報，2008，（1）：92-99.

[11]曠天偉.十六國時期士家兵戶說考辨[J].青海社會科學，1991（1）：70-75.

[12]高然.五燕史研究[D].西安：西北大學，2010.

作者簡介

陳春錦（1992-），江蘇興化人，揚州大學社會發展學院碩士，研究方向：前燕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