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鄧小平訪日紀實

吳學文

電視連續劇《歷史轉折中的鄧小平》向中國人民和全世界介紹了鄧小平領導中國改革開放取得的豐功偉績，其中有一部分，講的是在1978年12月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之前，鄧小平借《中日和平友好條約》換文儀式之機出訪日本，對當時的世界第二大經濟體進行了一次實地考察。我很榮幸作為訪日代表團隨行記者，對這次出訪進行了全面報道。40年過去了，當年的動人場面仍在我的腦海中，看到劇中的訪日鏡頭，我感到無比親切，同時又覺得有很多重要情節需要進一步介紹，有必要再一次對這次歷史性、戰略性的出訪進行追憶。

一

懸置六年之久的《中日和平友好條約》，在中日兩國政府的共同努力下，終于在1978年8月12日在北京簽訂。

《中日和平友好條約》在北京簽字時，中日兩國電視臺同時現場直播了那一具有歷史意義的場面。當直播還在進行時，許多日本朋友便以無法抑制的喜悅心情，給中國駐日本大使館和其他駐日機構打電話，對兩國人民共同的大喜事表示祝賀。

日本人民每逢慶祝重大勝利和喜事時，習慣事前準備一個大的不倒翁。六年前，中日邦交正常化時，日中友好協會總部的朋友準備了一個不倒翁，并給它畫了一只眼睛，相約在締結《中日和平友好條約》時再畫另一只。8月12日，簽約喜訊自北京傳來，他們給保存六年之久的不倒翁畫上了另一只眼睛。他們說：“六年時間不算短，但日本人民的愿望實現了，日中關系進一步加固了基礎，值得慶賀。”

日本朝野高度評價《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的重大意義，認為“日中和平友好條約的簽訂意味著在日中關系史上建立了新的里程碑”。日本《產經新聞》發表社論說：“日中和平友好條約的核心不僅在于總結過去，而且還在于把從不幸的歷史經驗中得出的教訓，作為一個普遍性的方針在條約中明確表達出來了”，“這就是反霸權條款。依靠實力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他國就是霸權。根據這一認識，寫進日中條約的反霸權條款，首先是日本對曾經給朝鮮半島、中國以至包括東南亞在內的整個亞洲各民族造成的不可估量的戰爭慘禍的自戒，可以說是反省過去，警惕未來”。《日本經濟新聞》發表評論說：“日中和平友好條約的簽訂開辟了日本外交的新紀元。戰后日本做過三次重大選擇，第三次便是簽訂寫有反霸權條約的日中條約，這是日本同社會主義國家的第一個條約”，“日中兩國政治上的攜手，使日本外交的范圍更加廣闊了”。

當得知鄧小平即將參加《中日和平友好條約》批準書交換儀式并訪問日本時，東京轟動了，日本沸騰了！鄧小平是新中國成立后首位踏上日本國土的中國國家領導人，因此這次出訪不僅受到兩國政府和人民的高度重視，也為世界所矚目。日本政府同各友好團體為接待鄧小平進行了反復磋商和周到安排，以滿足各方友好人士要求參加各種歡迎集會的愿望。日本外務省發出了2500多張采訪鄧小平活動的特別證件。日本輿論界就鄧小平訪日和《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生效紛紛發表評論—“迎來了日中關系的黎明”，“進入了和平友好的新時代”，“開始了日中友好的新世紀”，“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二

1978年10月22日至29日，鄧小平訪問了一衣帶水的近鄰日本。

10月22日下午，鄧小平乘坐專機抵達東京。23日上午，日本政府在國賓館舉行隆重儀式歡迎鄧小平一行。中國記者和日本新聞界同行站在國賓館大廈對面的采訪臺上，緊緊地盯著每一個歷史性細節。日本自衛隊儀仗隊早已整齊地擺好隊形。9點27分，日本首相福田赳夫和鄧小平在國賓館大廈的正門前會見，熱烈握手、相互問候。9點30分，歡迎儀式在軍號聲中開始，接著奏中國國歌和日本國歌。在福田赳夫陪同下，鄧小平神采奕奕地走在紅毯上，檢閱日本自衛隊儀仗隊，然后轉過頭來向聚集在儀仗隊左側的歡迎群眾揮手致意，人群中響起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整個歡迎儀式歷時15分鐘。

23日10點30分，《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的批準書交換儀式在首相官邸隆重舉行。官邸大廳中央，布置著用白色、黃色菊花和紅色石竹花組成的太陽旗和五星紅旗。中國代表團全體成員出席了儀式，日方除八名內閣成員外還有外務省官員40多人出席。鄧小平副總理、福田赳夫首相、黃華外長、園田直外相就位后，高奏兩國國歌。然后，兩國外長用毛筆在日文和中文寫成的批準書上簽字并互換批準書。兩國外長緊緊握手，與會者熱烈

鼓掌。

接著，福田首相致賀詞說：“期待日中兩國政府和人民重新保證、尊重這個條約的精神，忠實地信守這一條約的各項條款，為加強和發展日中兩國間持久的和平友好關系而努力。”鄧小平發表講話說：“中日兩國人民友好團結，中日兩國親密合作，這是十億人民的共同心愿，是歷史發展的潮流，中國政府將同日本政府一起，堅定地信守和履行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的各項規定。”他們講話后，舉杯共慶條約生效。在雷鳴般掌聲中，鄧小平和福田首相、園田外相相互擁抱。

正午12點整，日本天皇裕仁和鄧小平在皇宮正殿竹廳舉行了歷史性會見。裕仁和鄧小平緊緊握手，然后相對而坐。皇后良子和鄧小平夫人卓琳并肩坐在一起。會見充滿著友好氣氛。

裕仁天皇首先說：“在百忙中，閣下特意抽空來日本互換日中條約的批準書，感到特別高興”，“在兩國悠久的歷史中，也有不幸的事件”。鄧小平回答說：“中日條約可能具有超出我們想象的重要意義。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今后要以向前看的態度建立兩國之間的和平關系。”

日本宮內廳人士向記者透露，天皇的講話內容是提綱原稿上沒有的。裕仁天皇在會見外賓時，通常都是由外務省同宮內廳商量一個簡單的提綱。天皇脫離稿子講話，這還是第一次。宮內廳的人士分析說：“大概在陛下的頭腦里早就存在著（日中戰爭）這個問題，否則不會突然說出未經商量的話”，“通過互換日中條約批準書，兩國長時間的不幸關系結束了，陛下可能想向中國人民說一句話”。對此，共同社報道說：“陛下在首次會見中國最高領導人時，使用‘不幸的事件這一措辭，是從天皇的戰爭責任這個角度，間接向中國人民表明謝罪之意。”

會見后，裕仁天皇設午宴歡迎鄧小平。日方出席的有首相福田赳夫、眾議院議長保利茂、參議院議長安井謙、最高裁判長岡原昌男等30人；中方出席的有鄧小平和夫人卓琳、廖承志副委員長、黃華外長、符浩大使等14人。當鄧小平說中日兩國要“子子孫孫、世世代代友好”時，裕仁馬上接著說：“日中兩國建立起這樣的友好關系，還是歷史上第一次，要永遠繼續下去。”一位侍從事后說，他是第一次看到裕仁天皇心情這樣愉快。

15時30分至17時25分，福田赳夫首相與鄧小平舉行第一次會談，就國際形勢和亞洲形勢問題交換意見。出席會談的人員，日本方面有園田直外相、安倍晉太郎官房長官；中國方面有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廖承志和外交部部長黃華、副部長韓念龍。

福田首相在會談中強調日本將貫徹全方位的和平外交，但又說：雖然叫全方位，但從過去的經緯來看，并不是說同任何國家都保持等距離；在和平憲法的原則下，在自衛力量上也有限制，因此要堅持《日美安全條約》；日本確信《日中和平友好條約》有助于世界和平。

鄧小平在發言中強調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的重大意義和中日和平友好對國際社會的重大作用；對包括《日美安全條約》和加強自衛力量在內的日本外交方針表示

理解。

三

24日上午，鄧小平在廖承志等的陪同下專程到東京目白日本前首相田中角榮私邸訪問。田中角榮率領田中派的主要成員列隊熱烈歡迎鄧小平一行。

鄧小平對田中角榮說：“這次訪問貴國，是為了交換《中日和平友好條約》批準書，同時也是為了向日本朋友們表示感謝。在中日友好方面作出貢獻的朋友很多，其中我們始終記住田中先生1972年和大平先生去北京訪問簽署了中日聯合聲明，實現了兩國關系正常化。”田中十分感動地說：“鄧小平閣下訪日，是日中關系新的轉折。日中締約，我等了六年，就是等這一天。現在我覺得六年的時間一下子縮短了似的。我見到鄧小平閣下就好像是在北京見到周恩來總理的感覺，當時的廖承志先生、韓念龍先生今天都在座。”

其后，鄧小平在廖承志、黃華和符浩的陪同下，前往日本國會會見了眾議院議長保利茂、參議院議長安井謙，還會見了竹入義勝等六位在野黨領袖。

在與日本各界朋友交談中，鄧小平講起徐福奉秦始皇之命東渡日本尋找長生不老藥的故事，并且風趣地說：“聽說日本有長生不老藥，這次訪問的目的是：第一，交換《中日和平友好條約》批準書，對日本老朋友所作的努力表示感謝；第二，尋找長生不老藥。”這段“趣談”引來一片掌聲。鄧小平補充說：“就是尋找日本豐富經驗而來！”公明黨的竹入義勝問：“長生不老藥不就是《日中和平友好條約》嗎？”鄧小平含笑點頭表示贊同。

接著，鄧小平拜會日本自民黨干事長大平正芳。鄧小平說：“今天是為了表示感謝而來。1972年閣下和田中前首相一起訪華，實現中日邦交正常化，為發展中日關系開辟了道路。簽訂了《中日和平友好條約》，我們要感謝福田首相的決斷，同樣也要感謝田中前首相和大平前外相。”

大平正芳稱贊中國經濟建設取得很大進展，期待通過鄧小平訪日使兩國關系進一步快速發展。他還對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對日中友好的貢獻表示感謝。大平正芳含笑指著在座的廖承志說：“我和廖承志先生是老朋友了，見了他就好像到北京出差似的。日本在北京有兩個大使：一個是佐藤大使，一個是廖桑。廖先生是中國人，但日本話講得比我好！”鄧小平指著廖承志幽默地說：“他從小在這里讀書，一直到中學。在中國他是高級知識分子，在日本他是小學生。”鄧小平的幽默引起眾人哈哈大笑。

這天中午，鄧小平出席保利茂和安井謙舉行的盛大酒會。下午，鄧小平一行在日產汽車公司董事長川又克二、總經理石原俊等陪同下，參觀日產汽車公司座間工廠的車體車間和裝配車間，觀看并了解自動化設備的生產情況。公司負責人介紹說，該工廠月產小型汽車4.4萬輛。鄧小平聽后說，這相當于中國長春第一汽車制造廠月產量的99倍，“我懂得什么是現代化了！”并希望中日兩國在技術交流方面多進行合作。鄧小平還應邀在公司紀念冊上題詞：“向偉大、勤勞、勇敢智慧的日本人民致敬”。

傍晚，鄧小平和夫人卓琳在下榻的國賓館大廳里，親切會見了已故日本朋友的家屬，對為中日友好作出貢獻的先驅者表示感謝，對其家屬致以深切的慰問。

出席這次會見的有：前首相片山哲的夫人片山菊枝，前社會黨委員長淺沼稻次郎的夫人淺沼享子，前自民黨顧問松村謙三的長子松村正直、次女小堀治子，前通商產業大臣高碕達之助的兒子高碕芳郎、女兒平原夫佐子，前首相石橋湛山的兒子石橋湛一，前國際貿易促進協會會長村田省藏的長子村田震一、次子村田威次、長女長谷川閑子。

鄧小平說：“諸位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的親屬，當然也是中國人民的親戚。你們有的已經是為中日友好努力的第二代、第三代了。從你們身上，使我們更加堅信中日兩國人民一定會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松村正直代表日方家屬對鄧小平和夫人在百忙中會見他們表示感謝。他說：“先人們為發展中日兩國關系而努力的時候，正是寒風凜凜的嚴冬，現在卻是菊花盛開的季節。您在兩國人民熱烈慶祝《日中和平友好條約》生效的歡樂日子里來日本訪問，我們非常歡迎。今后，不僅我們，所有的日本人民都將決心為兩國子子孫孫的真正友誼而努力。”

24日晚，日本十個友好團體聯合舉行盛大酒會，熱烈歡迎鄧小平訪問日本。

日本國際貿易促進協會會長藤山愛一郎致歡迎辭，稱贊鄧小平這次訪問日本，為日中友好關系寫下了新篇章，意義深遠。福田赳夫和鄧小平先后發表了熱情講話，其后廖承志宣布：“中國的南京市和日本的名古屋市將結成友好城市，并希望北京與東京結成友好城市。”這時，會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

在場的日本眾議院議長保利茂感慨地對鄧小平說，其他外國人到別的國家時不會像你們這樣，在一夜之間就交了這么多朋友，播下了這么多友誼的種子。

鄧小平說：“中日邦交正常化時，周恩來總理曾一再說過，‘飲水不忘掘井人，今天，當我們熱烈慶祝《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締結的時候，我們還要強調這句話”，“我們深切懷念那些曾經為中日友好披荊斬棘，開路架橋，但已離開我們的先驅者。他們雖然不能同我們一起分享今天的喜悅，但他們為中日友好獻身的精神，將永遠銘記在中日兩國人民的心中，并且世世代代相傳下去”。

四

25日上午，鄧小平同福田赳夫舉行第二次會談。

鄧小平在會談時說，我是一個兵，習慣用兵的語言，直來直去。中日是近鄰，無論是從政治還是從經濟的角度，都要搞好國家之間的關系，兩國的政治家要有長遠的眼光。會談中，鄧小平著重談到了對臺灣問題的立場，他說：“‘兩個中國不行，‘一個半中國不行，‘一個中國和‘四分之一的中國也不行，歸根結底是民族要統一。在什么時間用什么方式解決臺灣問題是中國的內政，別的國家無權干涉。”

福田首相認為鄧小平訪日對日中關系的發展發揮了極為重要的推動，使中日兩國關系走上正軌，由“木橋變成了鐵橋”。鄧小平風趣地說，少數人反對總是有的，中國一年半前還有“四人幫”嘛！現場發出了一片笑聲。

福田還特意寫了自己的名字福田赳夫和中國詩經上的兩句話“赳赳武夫，公侯干城”，然后對鄧小平說：“我的名字就在詩經之中，也可以說是中國的名字。”在場的人都笑了，認為這反映了中日文化有著深遠的淵源。

25日中午，鄧小平出席日本經濟界舉行的歡迎午餐會。當天下午，他又出席了東京日本記者俱樂部舉辦的記者招待會。日本新聞中心大廳里坐滿了人，后面還站著一些人，大概有400多人。

鄧小平說，在這里我愿意通過日本新聞界的朋友們，向日本政府和各界朋友再次表示衷心的感謝，向偉大的日本人民致敬。“中日友好源遠流長，有著堅實的基礎。盡管中日之間有過一段不幸的歷史，中國人民遭受了深重的災難，日本人民也受害不淺。但是，這與兩千多年的友好歷史相比，畢竟是很短暫的。”“我們應該向前看，放眼未來，共同努力，使中日兩國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在談到《中日和平友好條約》中的反霸條款時，鄧小平說：“《中日和平友好條約》明確規定，中日兩國不謀求霸權，同時反對任何其他國家或國家集團謀求霸權，這是國際條約中的一個創舉。反霸條款首先是中日兩國自我約束，承擔不謀求霸權的義務，同時也反對其他人謀求霸權，誰謀求霸權就反對誰。”“我們希望中日雙方都教育自己的子孫后代，永遠信守《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的反霸原則。”

鄧小平在記者招待會上說：“中國現在在經濟和科學技術方面還是一個落后的國家，我國的工農業水平還很低，我們的任務是艱巨的。但是中國人民有決心、有信心，經過若干年的艱苦奮斗，達到自己的目的。”“這次到日本來，就是要向日本請教。我們要向一切發達國家請教，向第三世界窮朋友中的好經驗請教。世界在突飛猛進地發展，要達到日本、歐美現在的水平就很不容易，達到22年后本世紀末的水平就更難。我們清醒地估計了困難，但是樹立了雄心壯志，一定要實現現代化。這就要有正確的政策，就是要善于學習，要以現在國際先進的技術、先進的管理方法作為我們發展的起點。首先承認我們的落后，老老實實承認落后就有希望，再就是善于學習。本著這樣的態度、政策、方針，我們是大有希望的。”

在回答記者的提問時，鄧小平又一次談到反霸條款問題，還談到中美關系、朝鮮半島、中日經濟合作以及釣魚島問題等。對所有問題，他都坦誠地做了回答。

本來中日政府雙方約定，這次鄧小平訪日不討論諸如釣魚島歸屬那樣有爭議的問題，但是一位日本記者還是把這一問題提出來了，鄧小平坦誠地說明了自己的看法。他說：“我們叫釣魚島，這個名字叫法就不同。這點雙方確實有不同的看法。我們實現中日邦交正常化的時候，雙方約定，不涉及這樣的問題。這次談《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的時候，我們也約定，不涉及。就中國人的智慧來說，也只能想出這樣的辦法，倒是有些人想利用這個問題挑一些刺來阻礙中日關系的發展，所以我們認為我們兩國政府談問題時，避開是比較明智的，這樣的問題擺一下不要緊，你擺十年也沒有關系，我們這代人智慧不夠，這個問題談不攏，我們下一代人總比我們聰明一些，總會找到一個大家都能夠接受的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

不少日本記者輕聲贊揚：“談得好！”

主持這次會見的日本記者俱樂部負責人、共同社專務董事酒井新二說：“鄧副總理的回答高屋建瓴，坦誠直率，充滿智慧。我主持過多次外國領導人的記者招待會，也參加過無數次外國領導人的記者招待會。我感受到了這位三起三落的中國領導人的魅力。”

25日下午，鄧小平在廖承志、黃華的陪同下，出席旅日華僑代表舉行的茶會。鄧小平代表中共中央和國務院向旅日僑胞致以親切問候，廖承志發表講話。

廖承志說：中日簽訂了和平友好條約，其重要意義，用鄧副總理的話來講，就是“總結了過去，開展了未來”。我們僑胞在日本大約是五六萬人，今天有30多個地方33個都、道、府、縣、市的僑胞代表到來。“我們希望在日本的僑胞們，第一，把團結搞好。今天在座的都是愛國僑胞的代表、領導人物，希望僑胞，尤其是東京華僑總會以及各地方的僑領或者是華僑的代表，要把愛國團結確實搞好。現在中日兩國都可以總結過去，瞻望將來，我們華僑更應該總結過去，瞻望未來了。如果以前有過什么不同的意見，我們應該把它忘掉，放下來。”

鄧小平舉手強調說：“叫一筆勾銷！”

廖承志贊同地說：“對！一筆勾銷，瞻望未來，這是很重要的。”

25日晚，鄧小平舉行答謝宴會。

五

26日上午，鄧小平乘坐高速氣墊船從東京出發，前往千葉縣沿海地區的君津鋼鐵廠參觀。日本朋友介紹說，這個工廠曾接待過武漢鋼鐵公司熱軋廠的21名中國實習生，他們在這里學習了11個月。這些實習生為了紀念中日人民友誼，在廠內種植了珊瑚樹，這些樹被譽為友誼樹。為了幫助建設上海寶山鐵鋼廠，這個廠特意成立了協力本部。協力本部的業務部長衣斐正對記者說：“看到鄧副總理那么和藹可親，確實感到日中兩國人民是親戚關系。我認為，不應當只是掀起‘中國熱，而是要把友好的意愿落實到行動上。我們愿意為中國鋼鐵工業貢獻自己的力量。”君津鋼鐵廠的工人說，現在日中之間有友好團體，有友好城市，今后應該有“友好廠”。

參觀結束時，鄧小平應日本朋友之約，揮筆題詞：“中日友好合作的道路，越走越寬廣，我們共同努力吧！”

26日下午，鄧小平離開東京，乘新干線“光—81號”超特快列車前往日本的文化古城京都進行訪問。

園田外相夫人園田天光光與鄧小平、卓琳坐在一起，親切交談。開車不久，大家談論，今天從早晨起就有陰云，不知能否看到富士山。正在議論時，忽聽園田夫人喊：“富士山！”人們從右側車窗望去，只見一山突起，氣勢磅礴，山頭上的少許積雪清晰可見。鄧小平說：“富士山很美麗。”卓琳說：“我們運氣好，看到了富士山。”日本人民把富士山看成是民族的象征。雖然天空陰暗，但它還是沖破亂云同中國客人見面，用玉芙蓉一般的美姿歡迎鄧小平一行。

這時，某電視臺的日本記者通過翻譯問鄧小平：“乘坐新干線快車的感覺怎樣？”鄧小平說：“就感覺到快，有催人跑的意思，我們現在正合適坐這樣的車。”鄧小平這句話在當天的晚報和電視臺就出現了，報道說：“從中感到中國領導人對中國實現現代化的緊迫感！”

六

27日中午，鄧小平一行在雨中游覽京都嵐山。

茫茫的云霧籠罩京都的嵐山，瀟瀟細雨濕潤了茂密的蒼松。1919年，周恩來留學日本期間曾兩次游嵐山，寫下了《雨中嵐山——日本京都》的光輝詩篇。

當鄧小平一行走進京都嵐山腳下的“嵐亭”飯店時，天龍寺的管長關牧翁已在門口等候，他雙手合十熱誠歡迎鄧小平訪日，祝賀《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生效。關牧翁親切地說：“我們的祖墳在貴國河北省正定縣。今年4月我曾訪問貴國，為我們的祖宗掃墓。”鄧小平說：“歡迎你再次訪問中國。”關牧翁的出迎和鄧小平的歡迎，當然超越了宗教的含意，旨在加強民間交往。

在“嵐亭”飯店時，日本朋友用京都的名菜“懷石料理”招待中國客人。賓主品嘗著佳肴，欣賞著幽雅的日本民間樂曲。人們開懷暢敘，又談起雨中的嵐山。鄧小平說：“雨中嵐山，別有風味，周總理寫詩就是寫的雨中嵐山。我很喜歡這個地方。”

27日下午，鄧小平一行參觀京都古跡御所（皇宮）、二條城和修學院離宮；晚上，出席京都市和京都商工會所負責人聯合舉行的盛大歡迎宴會。

七

28日上午，鄧小平一行從京都乘近畿鐵路公司特快電車到達奈良訪問；中午出席奈良縣知事奧田良三和奈良市長鍵田忠三郎聯合舉行的宴會。

28日下午，鄧小平在參觀奈良東大寺時，看到大佛殿左側豎著“昭和大修”的說明。東大寺執事長狹川宗玄向鄧小平介紹道：“這座佛殿曾兩度遭戰火燒毀，現在正在修繕。佛像高達十四點九米，加上臺座，共高十七米，是中國唐代的技術人員幫助修建的。所以，東大寺同中國已經有一千二百年的友好交往。”

之后，參觀唐招提寺。唐招提寺在歷史悠久的中日文化交流中，占有特殊地位。該寺的森本孝順長老為鄧小平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他說，鑒真和尚把中國的文化和佛教的戒律帶到了日本，我們同中國有血緣關系，所以見到中國朋友備感親切。從鑒真和尚建立唐招提寺算起，我是第81代和尚。在我們寺里，代代繼承鑒真和尚的遺志，并把鑒真和尚的坐像看作是活人，寺里的重大事情都要向他請示。聽說中國正在變成人人平等的國家，我想捧著鑒真和尚的坐像去中國“探親”。鄧小平請廖承志致答詞，廖承志表示歡迎森本長老和鑒真和尚坐像一道去中國訪問。這位長老聽后說：“我太高興了，我12年的愿望終于可以實現了！”

其后，鄧小平一行乘車前往大阪，參觀松下電器產業公司茨木工廠。該公司的創始人、時年84歲的松下幸之助熱情地歡迎中國客人。在觀看了很多先進設備后，鄧小平說：“值得我國學習的東西很多，希望松下老先生和各位給予協助。”松下說：“我們什么都可以協助”，“我愿意再活三十年，看到二十一世紀”。這時，室內響起了一陣掌聲。在和諧的氣氛中，鄧小平揮筆寫下了“中日友好，前程似錦”八個大字。

鄧小平在參觀工廠時十分熱心，不時地提出一些問題。有時，日方陪同人員需要翻閱資料，才能回答出來。面對先進的設備和經營管理，鄧小平語重心長地說：“首先承認我們的落后，老老實實承認落后就有希望。再就是善于學習。這次到日本來，就是要向日本請教。”

28日傍晚，鄧小平會見已故的高碕達之助的二女兒古田昌子和女婿古田敬三；晚上，出席大阪府知事、大阪市長、大阪商工會議所聯合舉行的宴會。

八

29日上午，鄧小平一行參觀大阪造幣工廠；中午，出席日本關西經濟界舉行的宴會；下午，結束對日本的正式友好訪問，從大阪乘專機回國。

鄧小平訪日，是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前一個多月進行的。這時，中國正在發生歷史性轉折，中共中央即將作出把黨和國家的工作重心轉移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上來和實行改革開放的偉大決策。鄧小平這次對世界第二經濟體的實地考察，對即將舉行的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提供可資借鑒的參考，意義重大。

鄧小平訪日歸來后，便馬不停蹄地做了兩件大事：一是選擇各路人才組成一個20人的代表團去日本，做為期一個月的訪問；二是在日本等先進國家尋找經濟賢明，聘請他們做中國政府的經濟顧問。

40年如白駒過隙，今年我也95歲了，許多記憶漸漸變得模糊，但鄧小平訪日期間坦誠大度、和藹可親的音容笑貌卻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中。（編輯 葉松）

作者：曾任新華通訊社編輯、駐東京記者，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研究員、顧問，中日關系史學會名譽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