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若梅
(1.中國社會科學院 農村發展研究所,北京 100732;2.中國社會科學院 生態環境經濟研究中心,北京 100732)
我國畜禽養殖廢棄物資源化提出的背景是,畜禽廢棄物成為水體污染的重要來源,畜禽廢棄物資源化成為新時代生態文明建設的重要步驟。畜禽廢棄物資源化,旨在促進畜禽養殖業持續穩定發展和保護生態環境,而不是以減少畜禽產品供給和削弱畜禽養殖業競爭力為代價。準確把握我國現階段畜禽廢棄物資源化的特點,從理論和現實出發闡釋畜禽廢棄物資源化的困境,是提出有針對性和切實解決問題對策的基礎。
根據《中國環境年鑒(2016)》數據,畜禽源化學需氧量(COD)排放量和氨氮排放量成為我國水體污染的重要來源。第一,2015年全國COD排放量為2223.50萬噸,其中:農業源COD排放量為1068.58萬噸、占全國COD總排放量的百分比為48.06%;在農業源COD排放構成中,畜禽源COD排放量為1015.53萬噸、占農業源COD排放量的百分比為95.04%,即畜禽源COD排放量占全國COD總排放量的百分比為45.67%。第二,2015年全國氨氮排放量為229.91萬噸,其中:農業源氨氮排放量為72.61萬噸、占全國氨氮總排放量的百分比為31.58%;在農業源氨氮排放構成中,畜禽源氨氮排放量為55.22萬噸、占農業源氨氮排放量的百分比為76.05%,即畜禽源氨氮排放量占全國氨氮總排放量的百分比為24.02%。
2016年12月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第十四次會議提出,加快推進畜禽養殖廢棄物處理和資源化,力爭在“十三五”時期,基本解決大規模畜禽養殖場糞污處理和資源化問題。2017年6月國務院辦公廳發布關于加快推進畜禽養殖廢棄物資源化利用的意見(國辦發〔2017〕48號),提出了總體要求與需要建立健全的制度和保障措施。由此,標志著畜禽養殖廢棄物資源化成為我國生態文明建設的重要步驟,地方政府、農業和環保部門成為畜禽廢棄物資源化的主要推動力量,機制和制度建設提到日程,規范化和標準化管理成為重要內容。
畜禽養殖廢棄物資源化困境的理論與現實研究進展包括三方面,污染源分類管理、規模化與廢棄物處理的關系、畜禽養殖污染防治的環境政策工具選擇。第一,美國通過立法將養殖業劃分點源性污染和非點源性污染進行分類管理,且十分注重通過農牧結合來化解養殖業的污染問題(李孟嬌等,2014)。第二,關于規模化與廢棄物處理的研究表明:養殖規模越大的生豬養豬戶,越傾向于選擇環保的方式處理污染物(虞煒,2012);生豬養殖環境污染的日益加重,不僅受生豬養殖量增加的影響,也受養殖戶對污染物處理方式的影響;小規模的養殖戶主要選擇還田方式處理,大、中規模養殖戶主要選擇沼氣方式處理(吳林海,2015);畜禽養殖排泄物作為肥料應用到農田的比率隨著規模增加而下降,污染物無害化處理率隨著規模增加而增加(Liu,2017)。第三,關于政策工具的研究顯示:畜禽養殖污染排放具有與工業污染不同的排放特征和經濟屬性,中國畜禽規模養殖污染防治政策體系應該充分考慮其獨有的排放特征和經濟屬性(李冉,2015)。
我國畜禽養殖場(戶)按養殖數量規模分為兩類:規模化養殖場和非規模化養殖場(戶)。
近年來,我國畜禽養殖場(戶)總數穩步下降,規模化養殖場數量穩步增加,與此同時非規模化型養殖場數量依然巨大,以生豬為例分析如下。
第一,畜禽養殖場(戶)總數穩步下降。2007-2015年,我國養豬場(戶)總數,從8234.83萬個下降到4655.90 萬個,9 年間下降了 43.46%。
第二,規模化畜禽養殖場數量穩步增加。(1)2007-2015年,年出欄500頭以上的規模化養豬場數量,從12.39 萬個增加到 26.46 萬個,增長了 113.56%;其占養殖場(戶)總數的百分比由 0.15%增加到 0.57%。(2)2007年,年出欄500頭以上的規模化養殖場出欄的生豬頭數占全國出欄生豬總頭數的22%,2015年這一比例上升至近50%。
第三,非規模化畜禽養殖場數量依然巨大。(1)2007-2015年,年出欄100-500頭的養豬場(戶)數量從54.20萬個增加到75.88萬個,增長了40.0%。即:被歸類到“非規模化”的100-500頭出欄養豬場(戶)仍呈現增加趨勢。(2)到2015年底,年出欄數量小于49頭的養豬場(戶)和年出欄數量在50-99頭之間的養豬場(戶)數量分別為4405.59萬個和147.96萬個;盡管這兩個規模養殖場(戶)分別較2007年約8010.48萬個和157.76萬個下降了 45.0%和 6.21%(見表 1)。

表1 2007年和2015年我國規模化和非規模化養豬場(戶)數量及變化 單位:個,%
畜禽養殖廢棄物資源化,是通過生態、工程等措施將養殖廢棄物轉化為能源品和種植業的投入品,實現種養業的循環。根據種養循環的空間分布和產業鏈特征,畜禽廢棄物資源化可分為分散型資源化和集中型資源化,兩者差異是廢棄物資源化的空間尺度和產業鏈尺度。第一,分散型資源化畜禽養殖場(戶),能夠在養殖場(戶)尺度通過種養業循環實現廢棄物處理和資源化利用,即養殖場(戶)本身或周邊,有種植耕地(或濕地)用來消納和利用廢棄物。第二,集中型資源化畜禽養殖場(戶),需要通過產業鏈尺度實現種養業循環和廢棄物處理與資源化利用,這種資源化類型養殖場(戶)及周邊,沒有足夠的種植耕地吸納和利用廢棄物。種植業與養殖業的時間割裂和空間分離,使畜禽廢棄物集中型資源化成為必然選擇。
結合畜禽養殖場(戶)的數量特征對其廢棄物資源化類型進行分析,可以概括出四種不同情形或者稱為四種模式:生態養殖場型資源化模式、規模經濟型資源化模式、傳統農家肥型資源化模式、第三方組織收集型資源化模式(見表2)。
第一,規模化養殖場廢棄物的分散型資源化,亦可稱為“生態型養殖場型資源化模式”,特征是在每個養殖場尺度完成廢棄物資源化過程和實現種養循環,在空間上具有連續性。實現條件是,養殖場及周邊有足夠的種植土地(包括水面),即養殖場有相匹配的生態承載力。
第二,規模化養殖場廢棄物的集中型資源化,亦可稱為“規模經濟型資源化模式”,特征是獨立的大型規模化養殖場在處理和資源化本養殖場廢棄物的同時,還收集其它中小養殖場(戶)的廢棄物,追求在企業尺度達到廢棄物處理和資源化的規模經濟、實現處理和資源化成本內部化為目標。這一模式的種養循環在空間上是分離的,需要通過產業鏈而實現。
第三,非規模化養殖場(戶)分散型資源化,亦可稱為“傳統農家肥型資源化模式”,以獨立的中、小型養殖場(戶)為單位完成畜禽養殖場廢棄物的處理與資源化利用,為傳統家庭種養模式或小型生態養殖場,種養循環在空間上具有連續性。
第四,非規模化養殖場(戶)集中型資源化,亦可稱為“第三方組織收集型資源化模式”,對不能達到廢棄物資源化規模經濟、非規模化的專業養殖場(戶),需要有第三方(社會)組織的力量完成收集和集中資源化。種養循環在空間上是分離的,需要通過產業鏈和組織創新而實現,這是我國畜禽養殖廢棄物資源化中面臨的特殊性和需要政策支持的重點。

表2 不同規模畜禽養殖廢棄物資源化類型的特征
溢出效應(或稱外部性),是指企業或個人向市場之外的其他人所強加的成本或效益。溢出效應的產生,與市場經濟中的管制措施和激勵機制相聯系。在一個沒有管制的經濟中,或者當市場的某些外在影響未被包括在市場價格中時,均會產生過少的控污行為和過多的污染物排放。
我國畜禽養殖發展中,由于管制或激勵機制不夠健全,存在著兩種類型的溢出效應,即:畜禽養殖廢棄物產生的溢出效應,以及畜禽養殖廢棄物資源化產生的溢出效應;前者出現在廢棄物的直接排放中,后者出現在畜禽養殖廢棄物的能源化處理和肥料化利用中。包括正向溢出效應和負向溢出效應,具體分析如下(見表3)。
畜禽養殖廢棄物能源化處理,是指將畜禽糞便通過一定的技術方法達到消減廢棄物數量和轉化為可利用能源的目的,當前普遍采用的技術是沼氣工程。
第一,負向溢出效應。(1)如果將燃燒或發酵產生的氣體,因沒有必要的管制而直接排放,則對大氣環境產生負向溢出效應,目前我國小型沼氣工程面臨著這樣的困境;(2)如果發酵產生的液體(沼液),沒有達到排放標準且因沒有必要的管制而直接排放,對環境產生負向溢出效應,例如:沼液的COD為500mg/l(而水質要求是小于90mg/l),沼液的再處理成為畜禽廢棄物資源化利用中的一個難點。
第二,正向溢出效應。(1)如果產生的氣體用于發電且政策許可沼氣發電并入電網,則可以實現對環境的正向溢出效應;其實現條件是,政策性的電價補貼或設備補貼。(2)如果產生的液體(沼液),采用存儲發酵用以肥料投入種植業,可以實現資源化利用對環境的正向溢出效應;其實現的條件是有足夠的發酵存儲場地和經濟上可達到的種植耕地(濕地)。
畜禽養殖廢棄物肥料化利用,是指通過好氧發酵技術減少畜禽糞污數量和病菌、生產出能增加土壤有機質的有機肥。
第一,負向溢出效應。(1)如果將未經發酵或不完全發酵產生的固體,因沒有必要的管制而直接排放或利用,則對土壤和水體環境產生負向溢出效應;(2)如果發酵產生的液體直接排放,因不能達到排放標準而對環境產生負向溢出效應。
第二,正向溢出效應。(1)如果畜禽廢棄物經過充分發酵產生的固體,用于增加土壤有機質的畜禽有機肥,可以實現正向溢出效應;(2)如果存儲發酵產生的液體再次作為肥料,可以實現資源化對環境的正向溢出效應。

表3 畜禽養殖廢棄物能源化處理與肥料化利用的溢出效應
在一些發達國家,畜禽養殖廢棄物主要采用了種養結合模式,即畜禽糞便被附近的耕地消納或利用,由此避免畜禽糞便污染環境。例如美國的相關法規規定,畜禽糞便不允許排放,畜禽養殖場都必須制定畜禽糞便養分管理計劃,按照糞便養分管理計劃進行肥料化農田利用。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這一模式得以實現的基本條件是有充足土地容量,即:種養結合循環模式的實現受到生態承載力制約。
我國現代農業進程中,一方面,畜禽養殖數量增加和集約化程度提高,由此產生的畜禽糞污數量呈現為線性增加;另一方面,種植業與養殖業分離、種植業生產中化肥替代農家肥,由此使用農家肥成本大大增加,進而導致對農家肥需求量下降。畜禽廢棄物產生量增加與農家肥需求量下降的“一增一減”過程,加大了對生態承載力的占用。
針對我國土地稀缺、生態承載力有限和對畜禽產品需求旺盛的現實,在相當一段時期內,實現種養循環利用模式將面臨著數量規模的匹配性困境。直截了當地講,就是區域性、季節性地缺乏足夠的土地消納或利用畜禽廢棄物。第一,從空間上,畜禽養殖業布局,難以空間連續的方式與種植業相匹配,即:養殖場周邊沒有足夠的種植土地吸納或利用廢棄物。第二,從時間上,畜禽廢棄物產出的連續性與種植業肥料需求季節峰值性利用的差異,要求有足夠的土地用于存儲和消納。
根據對畜禽養殖廢棄物資源化困境的理論與現實分析,提出三點對策建議。
2014年,我國出臺并執行《畜禽規模化養殖污染防治條例》,規模化畜禽養殖場納入到了環保監管體系,各地環保部門按國家規模化標準是年出欄500頭生豬。但現行的“規模化”與“非規模化”養殖場的二分法,并不能滿足畜禽廢棄物資源化管理的需要;實踐中,不乏地方畜牧部門結合當地的實際情況確定規模化標準,如:山東省確定的規模化標準100頭生豬出欄的標準;這意味著,存在著環保部門監管的范圍大大小于畜牧部門的現象。
另一方面,盡管年出欄100-500頭出欄的養豬場(戶)夠不上“規模化”的檔次,但這類養殖場(戶)的專業化特性,以及其在保障肉蛋奶的供給、穩定和增加農民收入中發揮的重要作用不容忽視。其組織形式為家庭養殖農場、養殖合作社的成員戶、大型養殖企業的分戶養殖場等,具有以家庭勞動力為主、養殖生產是家庭收入主要來源、在家庭承包土地上從事養殖業的特征。
鑒于我國數量眾多的“非規模化”專業性畜禽養殖場(戶)在一定時期內仍將存在的現實,如果僅以解決“規模化”畜禽養殖場廢棄物資源化為目標,不僅會帶來環境監管的困難,而且將繼續延續二元環境管理格局,導致以工業化環境管理方法對待大規模畜禽養殖場、而再次將“非規模化”畜禽養殖場(戶)廢棄物遺留為農村長期存在的環境問題。現階段在具有生態承載力的重點畜禽養殖地區,將“非規模化”的專業性畜禽養殖場廢棄物資源化利用納入到管理體系,已是當務之急。
以廢棄物資源化方式對畜禽養殖場(戶)進行分類,制定和實施差別化的政策支持和監管標準,是化解資源化困境的重要舉措。值得注意的是,分散型資源化和集中型資源化養殖場(戶)既可以非規模化、也可以是規模化。
分散型廢棄物資源化,本質上是生態養殖場(戶)模式,可以按土地承載力
和種養循環要求,核算養殖規模進行限量飼養。理論上,該類養殖場(戶)應承擔廢棄物資源化的成本;實踐中,可以通過適當的支持政策(如沼氣發電機組的補貼、并網發電的許可等)而實現。特別需要注意,對生態養殖場不僅要支持沼氣工程建設,更需要支持沼氣的利用,不能造成二次污染。
集中型廢棄物資源化,本質上是在產業鏈層面實現資源化和跨區域的種養業的再連接,進而實現超越養殖場(戶)尺度的廢棄物資源化和循環利用。這一方式,是化解在單個養殖場(戶)尺度無法處理和資源化廢棄物困境的有效做法;需要由大型養殖企業、第三方(社會)組織,收集和處理廢棄物。由此,對承擔收集和資源化的企業和第三方組織的支持成為政策重點。
由自然資源稟賦決定的生態承載力,是制約我國畜禽養殖廢棄物資源化的根本因素,著力激勵提升生態承載力利用水平的組織創新,是政策支持的重點。
當畜禽廢棄物資源化受到空間分割、季節差異、養殖規模等因素制約,而無法實現廢棄物的有效處理與資源化時,通過培育第三方生態組織,可將畜禽廢棄物納入到產業尺度和區域尺度的生態系統中,進而實現種養業產業鏈尺度和跨區域的再循環,即:通過工業生產過程實現廢棄物再次成為種植業的投入品,是提高生態承載力的利用水平的重要路徑。必須清楚地認識到,資源化的首要目標是以最小的生態承載力消納畜禽廢棄物,而不能本末倒置。服務于畜禽養殖廢棄物資源化的第三方生態組織,具有社區性和非盈利性,目標是畜禽養殖廢棄物收集、處理和資源化的及時性和有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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