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曦瀅
〔摘要〕 空間正義作為馬克思社會批判理論的重要成果,是當代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的重要領域。馬克思的空間正義思想以批判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空間資本化為中心,以生產空間正義、分配空間正義、權力空間正義和價值空間正義為四個基本維度,分析了尋求空間正義的變革路徑。在當代現實語境中重溫馬克思空間正義思想,對構建體現全球性、差異性、開放性和以人為本的空間正義,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空間,塑造全新的空間意識,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關鍵詞〕 馬克思,生產空間正義,分配空間正義,權力空間正義,價值空間正義
〔中圖分類號〕B0-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175(2018)03-0032-06
在傳統觀念中,大多數人認為馬克思未能深入闡述空間的重要作用。美國學者愛德華·索亞指出:“社會行為的空間偶然性被簡單地論述為虛妄的意識和拜物教化。在馬克思那里從未有過有效的唯物主義闡釋。” 〔1 〕192這種分析得到廣泛的認同。大衛·哈維也認為:“馬克思在自己的著作中雖然經常接受位置和空間的重要性,但是地理變遷卻不被視為具有‘必要的復雜性的元素,而被排除在研究的核心之外。他沒有建立起一種系統性和地理空間意識的分析方法。” 〔2 〕143在這種認識的影響下,馬克思對空間認識存在“空場”的觀點不脛而走。事實上,馬克思對空間正義的研究是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方法對正義概念進行重構,評析與空間正義有關聯的歷史話題,進而提煉了分析空間正義的四個維度,即生產空間正義、分配空間正義、權力空間正義和價值空間正義,提出了全新的空間意識和空間發展理念。
一、生產空間正義
馬克思對生產空間正義的研究不是一整套完整的宏大敘事,而體現為正義的“在場”。研究馬克思生產空間正義的目的絕不僅僅是為了給正義理論找到有關空間問題的直接論證基礎。事實上,馬克思對正義理論的最大貢獻在于他提供了廣闊的實踐基礎、深厚的理論視域、有力的批判武器和辯證的分析方法。正如馬克思并未撰寫過任何空間問題的著作,卻極大地影響著空間正義的研究一樣。〔3 〕38馬克思的生產空間正義是以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為切入點,以資本主義空間變遷為基本視域,構建了生產空間正義的完整論述。
馬克思的研究始終聚焦于生產力的發展和如何將勞動力結合到生產過程這兩個核心問題。生產方式改變被認為是社會發展的基本動因,資本主義發展的規律主宰著時代的改變和空間生產的變遷軌跡。生產方式的核心概念是社會組織、財產關系、技術和階級關系,這些元素在經濟、政治和社會關系的長期形塑作用下逐漸形成模式化的觀念。皮埃爾·維拉爾(Pierre Vilar)注意到了生產方式的獨特作用,認為“生產方式是可以表達社會整體的理論對象,它表達了一種功能化的發展結構,本身既不是形式的也不是靜態的,這樣一種結構本身隱含著(社會)矛盾的(經濟)原則,它忍受著作為一種結構的解構必要性,或其自身的解構化” 〔4 〕。在《資本論》中,馬克思表達了對生產正義的看法:“生產當事人之間進行的交易的正義性在于:這種交易是從生產關系中作為自然結果產生出來的……只要與生產方式相適應,相一致,就是正義的;只要與生產方式相矛盾,就是非正義的。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基礎上,奴隸制是非正義的;在商品質量上弄虛作假也是非正義的。” 〔5 〕379馬克思關注到了生產方式對正義問題的重要意義,并以生產方式作為衡量正義與否的標尺,力圖對資本主義經濟成分的獨特性進行生產方式的系統化分析。他試圖分析經濟增長的動力、資本積累的作用、經濟危機發生的成因和克服機制,為資本主義空間面貌的改變尋找解釋的框架,進而對資本主義空間非正義進行抨擊。馬克思將自己置于政治經濟學家的反面,政治經濟學家僅僅分析市場的表面現象,認為資本主義是一個自然與永恒的過程,在市場背后并不存在更為基本的經濟力量。在馬克思看來,市場僅僅是資本主義空間策略的一部分,生產方式才是主宰空間形態變遷的最終力量。同時,馬克思對空間問題的認識已經超越了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的基本框架,無論是在方法論還是在認識論上。他對生產空間正義陳述的核心與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的社會制度有關,而與量化的經濟結果并無直接關系。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試圖按照資本的邏輯確定空間的角色和地位,將空間生產納入現代經濟學的精神之中,馬克思試圖剝離這種思考方式,用一種通俗的經濟結構理論簡化復雜多變的空間生產,分析空間生產的非正義。
馬克思對生產空間正義的探討,沒有局限于19世紀資本主義大工業的空間實踐,他力圖構建一種廣視角的歷史邏輯,以最大化的方式解釋人類歷史的演進方式,關注人類空間生產的“一般”。資本主義空間中充斥著各種不平等,地理發展不平衡是資本主義發展的常態,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利用空間重構作用實現了對邊緣地區和國家的剝削,完成了民族國家的社會空間變革。馬克思從宏觀和微觀兩個視角探討了空間生產的非正義。宏觀分析中,馬克思抓住了資本的全球擴張這個核心問題,認為在空間資本化的巨大引力下,資本運行的空間逐漸擴大,開始從城市內部蔓延到不同地區,最終擴張到了全球范圍,導致了全球空間生產的失衡。“一方面資本需要摧毀常規的交往,即鏟除空間的限制,將整個地球作為其掠奪的市場;另一方面,它不斷用時間去消滅空間。資本越是發展,流通的地域越是廣闊,構成資本空間流通的市場越大,資本也就更加強調在空間上擴大勢力范圍,以此來控制更多的地區,并用時空修復的方法消滅更大的空間,用時間填補空間的裂痕。” 〔6 〕33資本無止境的積累過程使空間中的各種矛盾不斷堆積和加深,空間壓迫和控制使全球空間呈現出不同程度的斷裂,空間的差異逐漸被同質性所代替,結果是使“鄉村從屬于城市”“工人階級從屬于資產階級”“欠發達地區從屬于發達地區”“東方世界從屬于西方世界”。在微觀的分析中,馬克思注意到了城鄉空間二元對立和房地產開發對城市進程的影響。城鄉空間發展的矛盾使鄉村屈從于城市,同時造就了階級關系與身份的對立和利益的隔閡。而城市空間中的住宅問題反映了城市貧困和生活空間的對立與隔離,不同的階級在共同體空間上出現了對立。
從實現空間生產正義的角度看,馬克思認為空間正義應當平衡自然環境與人造空間、全球空間和區域空間之間的利益關系,消解空間分隔和利益分化,使資本得以在全球范圍內自由流動,并打破不平等的空間等級體系,促進中心與邊緣地區的平等與互利發展,實現空間生產的合理布局和公平正義。
二、分配空間正義
分配空間正義的構建需要邏輯與歷史的互動,也表現為理論與問題的互生。分配空間正義既是空間資本化的擴張需要,又是空間生產與分配現實驅動的必然結果,對分配空間正義進行梳理與理論化,可以看到資本主義從萌芽到成熟的清晰脈絡。
馬克思關于正義的第一次論述,出現在他針對《哥達綱領》的評論中,在《資本論》中他再次表達了一個重要的主張,即我們在特定時期正確地判斷為正義或不正義的東西,是跟當時的經濟關系發展狀況相適應的,正義源于經濟關系并受其制約,這是馬克思對分配正義的最直接表述。馬克思認為,分配空間正義問題的產生與資本主義大工業生產緊密聯系,空間分配非正義最重要的表現是“用現代化的大工業城市來代替從前自然成長的城市” 〔7 〕68。馬克思對空間分配正義的研究以空間資本化作為批判的起點,通過對資本主義空間分配非正義進行闡述,表達空間分配正義的基本理念。馬克思認為,空間分配正義問題的產生與資本主義大工業生產緊密聯系。空間資本化的重要后果之一是“用現代化的大工業城市來代替從前自然成長的城市” 〔6 〕68。城市空間成為資本賴以生存的基礎,城市化成為資本瘋狂掠奪的前提,空間呈現的各種景象都應該到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去尋找根源。城市的飛速發展帶來了雙重結果。一方面,經濟的發展帶動了城市的騰飛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另一方面,資本的盲目擴張也給空間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空間不斷對現代城市與人類的日常生活進行重組和再定位。為了延續資本主義的高速發展,保持空間不斷擴張的態勢,空間被同時賦予了生產關系和生產力的雙重特征,成為資本主義重要的組成部分,而不僅僅是資本生產的物理空間。資產階級通過地理擴張再生產了生產關系和階級關系。從某種意義上說,空間按照資本發展的需要和邏輯被復制。空間資本化的結果之一是犧牲了無產階級的根本利益,空間間接成為資產階級的統治工具,增強了資本的控制和剝削效果。
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空間問題進行了批判,空間迅速擴張需要大量的勞動力和生產資料,大量勞動力后備軍和生產資料從鄉村向城市聚集,這導致了資本和勞動力在城鄉二元空間分配中的嚴重失衡。在資本主義的原始積累階段,圈地運動使勞動力和生產資料被強制分隔,勞動者處于被剝削的狀態,這一過程不僅為資本主義的空間擴張提供了必要的土地資源,而且為空間資本化提供了前提條件。空間資本化的重要結果是造就了資本主義大工業時代的城市景觀,同時破壞了城鄉發展的平衡狀態,越來越多的無產階級被卷入資本擴張的洪流,成為空間資本化的犧牲品,財產和權利按照資本的需求進行分配。塞繆爾·亨廷頓指出:“城市的發展是衡量現代化發展的重要指標。不但新的經濟活動和新的社會階級,而且新型的教育和文化也在城市集中,這在根本上使城市與更受傳統束縛的農村產生了巨大差異。另外,現代化還會將一些新的要求強加給農村,進而加深了農村對城市的敵意。” 〔8 〕71-72這種敵意也加深了空間分配的非正義,不均衡的地理發展在全球不斷蔓延,從微觀的城市領域,到中觀的城鄉二元空間,再到宏觀的全球空間,空間剝削和壓榨在資本主義制度的推波助瀾下愈演愈烈。
在利潤分配的過程中,生產者和利潤占有者相互依存、相互對抗。資本主義社會在擴展物質財富的過程中,同時生產了外部財富和內部貧困,社會生產的無政府狀態必然導致生產的社會化和產品使用私人化之間的矛盾,造就分配的非正義。在《神圣家族》一書中馬克思聲稱無產階級是被人化的。它的“生活處境”否定了“人性”本質。通過有償勞動,無產階級被迫“為他人創造財富,為自己而痛苦” 〔9 〕254。在《哲學的貧困》中,我們被告知資產階級是冷漠的,幫助他們獲得財富的生產者們遭受著苦難。《德意志意識形態》一書指出,無產階級承擔著生產中的所有社會負擔,而不享有它的優勢。這些論述都反映了一個極度不平等的社會圖景。社會財富由一個階級生產,而另一個階級卻對生產者的貧窮、痛苦和不幸無動于衷。一個階級壟斷了教育和文化等物質和智力上的優勢,犧牲了另一個階級的利益,而另一個階級被迫承擔了社會的所有負擔。這種非正義不僅僅體現在財富分配領域,在空間分配的過程中同樣充斥著不均衡和不協調。在此基礎上,馬克思提出現實生活中分配正義的兩個原則,即根據勞動貢獻和需求進行分配。馬克思認為空間分配正義與道德評價有關,空間分配或衡量應考慮道德上的可取性。道德前景隨生產方式變化而變動,同時受社會階級結構的影響,與社會規范相關聯。因此,馬克思討論了在“共產主義社會的高級階段”,什么才是公正的分配和平等的對待,他強調:“在共產主義社會高級階段,在迫使個人奴隸般地服從分工的情形已經消失,從而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對立也隨之消失之后;在勞動已經不僅僅是謀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之后;在隨著個人的全面發展,他們的生產力也增長起來,而集體財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涌流之后——只有在那個時候,才能完全超出資產階級權利的狹隘眼界,社會才能在自己的旗幟上寫上:各盡所能,按需分配。” 〔10 〕435-436這說明分配制度應隨時代變化而變革,分配模式始終與生產方式相適應,同時提倡分配的人本主義觀點,以人之需要被滿足為正義判斷的重要標準。馬克思主張分配正義應遵循兩個原則:一是分配的平等原則,消除不對稱的權利關系和不平等的階級關系;二是分配的權利原則。這兩個原則同樣應用于對空間正義的分析,正義是社會理性衡量標準,不論是從司法還是從經濟角度上看,分配空間正義都是公民的固有權利,具有合法性,不容隨意剝奪。
三、權力空間正義
空間權力化和權力空間化使空間與權力聯姻,空間成為權力實現的場域和基礎,空間的塑造遵循著權力的基本邏輯,具有政治性和意識形態性。同時,政治權力也對空間的形成和發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因此產生了空間權力非正義的問題。馬克思認為“平等的權利原則上仍然是資產階級權利,勞動者的平等權利總被限制在一個資產階級的框框里。” 〔10 〕434換言之,資本主義的空間體系反映著權力關系的不平等,全球生產格局使空間進行著非對稱交換和不平等轉移,中心地區支配著邊緣地區,同時強化著空間中的等級與權力,空間已經被權力異化,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阻礙了空間正義的實現。在此基礎上,他認為觀察空間權力應當將人類視為決定性的總體,同時考察人類的多元性和人性的自發性,設法將正義觀念棲息于“過去與未來之間”的空間過程中,用自我意識培養一種既是歷史性又聚焦于當下的思考方法。在《論猶太人問題》一文中,馬克思深刻表述了如何實現個人權力的問題,“只有當現實的個人……認識到自身的力量并把這種力量組織為社會力量以致不再把社會力量當做政治力量跟自己分開的時候,人類的解放才會是徹底的”;因此,只有當個人“同時也成為抽象的公民的時候”,自由和平等才被表現“在自己的經驗生活、自己的個體勞動和自己的個體關系之中”。〔11 〕241馬克思表明了一種現實的、日常的、物質生活的權力原則,權力在日常生活中被實踐,也在微觀的生活空間中被塑造。馬克思指出,空間的聚集效應使得工人階級有共同的利益和追求,反抗的意識逐漸覺醒。人類社會的歷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社會沖突不斷激化、被壓迫群眾不斷反抗的歷史。因此,馬克思提出通過階級斗爭的方式實現空間權力的大眾化。
馬克思將自己關于平等正義的立場同拉薩爾派進行比較,并指出勞動者的綱領應當清楚地告訴勞動者,他們的勞動與斗爭應當是為了擺脫階級社會,“隨著階級差別的消失,一切由這些差別產生的社會和政治的不平等也自行消失” 〔10 〕442。在馬克思看來,權力空間非正義是由階級差異導致的,資本家階級在本質上是一種“人化的資本”,雖然被賦予了意識和意志,但是其行為方式代表著占統治地位的階級利益。階級關系通過資本主義的財產關系界定,體現著一種“制度的邏輯”,資本主義通過將空間征服合法化,支配和控制全球的空間,實現帝國主義的野心。在資本主義制度中,社會的生產關系及經濟的獨特結構為作為理性行動者的資本家提供了一個動機系統,在系統內部,資本家根據資本積累的法則分配著利潤和權力。“資本主義的一個給定的特征出現了,因為資本家的理性,并且服從于一系列特殊的刺激、禁令和機會的最優個人策略,解釋要素就作為隨之而來的集體行為的表達或結果出現了。” 〔12 〕18空間已經成為壓迫人和統治人的工具,資本積累也為工人階級的選擇確立了動機和外部條件,進而形成社會變革的一種網絡、關系和社會進程的模式。空間更新的過程有著塑造空間形態和社會身份的二重效應,空間生產的過程也是社會地位和身份的形成過程。空間在不斷消解原有身份的同時,形塑著新的身份等級和權力關系。馬克思認為,權力的分配不是由個人意志決定的,而是表達了不同階級相互關系的總和。個人權力的大小不能用孤立的方式理解,而是應當理解為嵌于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內部的社會關系。空間已經成為支配和壓迫人的重要力量,變為政治統治工具,通過對空間的重塑實現對工人階級和邊緣地區的控制。為此,主張空間權力的正義要以批判資本主義空間為起點。隨著工業化和城市化的大發展,工人階級對空間正義的要求越來越高,于是他們通過組織工會來維護合法權益,通過談判、罷工等形式爭取自身的利益。這種斗爭在城市中更加普遍而且多樣化,而實現這種階級斗爭的重要目的就是實現空間權力正義,從根本上消滅階級對立。
四、價值空間正義
空間正義蘊含著空間倫理關系,可以從價值哲學的視角給予解釋,空間正義體現著空間的平等性、屬人性和多樣性等價值訴求。空間價值正義的核心內容就是通過理性生活,為人民爭取空間的支配權和發展權,通過實現人的自由與平等權利,達到提高人的尊嚴和地位的價值。因此,構建空間正義要表征其價值屬性。馬克思基于歷史唯物主義的正義觀是生產方式批判與道德批判相統一的產物,正義觀念源于實踐,體現了符合占統治階級利益的正義原則和應然狀態的理想與現實邏輯統一。隨著馬克思實踐觀的成熟與完善,馬克思意識到價值正義是一個關系利益調節的實踐問題,從本質上看是現實、歷史與理想問題的有機結合,價值既非實體范疇,也非屬性范疇,而是關系范疇,價值存在于“關系質”與“關系態”中。正義的價值觀念根源于社會物質的空間生產與主體的人的關系中,并從剝削的角度剖析了價值空間正義的理念。“資本由于無限度地盲目追逐剩余勞動,……突破了工作日的純粹身體的極限。它掠奪工人呼吸新鮮空氣和接觸陽光所需要的時間……資本唯一關心的是在一個工作日內最大限度地使用勞動力。” 〔13 〕191-192在此基礎上,馬克思想到通過實現空間正義的方式消除資本主義的非正義,即“在通過對土地及靠勞動本身生產的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礎上,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 〔13 〕267來實現對空間非正義的校正。由此我們可以推斷出,馬克思的價值空間正義的核心內容就是通過改變對空間的占有和使用方式,為人民爭取空間的支配權和發展權,通過實現人的自由與平等權利,達到提高人的尊嚴和地位的價值。馬克思認為,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出現了工作的經濟理性化,在工作中無產階級被異化,對金錢的渴望與在社會秩序中促進需求的經濟結構,建立了一種互動螺旋的辯證關系。穩定和簡樸生活的觀念,被不斷增加的消費、永不滿足地追求金錢權力的觀念取代,其結果是自由和自主的觀念被徹底壓倒,人們舍棄真正的自由,換取無止境參與和打敗市場的有限自由。在空間生產領域,同樣存在著異化和扭曲的問題,空間生產的過程并未產生一種超越它本身控制能力的獨特文化,而是產生了否定人類感性的壓迫。空間創造的過程不僅僅是經濟財富產生的過程,它也是一種空間自我創造的過程,在資本主義空間擴張的過程中,產生了內部毀壞動力,通過“創造性破壞”的力量,人們的日常生活、交往方式不斷遭到侵蝕和破壞。資本積累吞噬了一座座城市,吐出新的都市形態,這種發展不僅改變了人居環境,還重新定義了人的生存方式和價值觀念。社會再生產的過程,被資本從外部重新設計塑造。日常生活被扭曲為資本流通,人性的溫存消失殆盡。
在價值領域審視空間正義,馬克思認為價值空間正義應當具備以下幾個特征:第一,空間的建立是為了滿足人的生存和發展需要。空間是財富和人口高度聚集的場所,空間的首要功能就是滿足人們生存的需要。在此基礎之上,空間還要滿足人精神上的需要和追求,給人帶來精神享受和愉悅的心情。馬克思曾明確地提出,在物質需求得到極大滿足后,精神追求的地位需要不斷上升。第二,空間在滿足人類發展需求的過程中,首先要處理好空間發展和人類需求之間的矛盾關系。人類在改造自然的同時,創造了全新的空間景觀,人造空間作為一種建成環境,對人的發展起到了制約作用。空間與人的發展之間是一種相互制約、相互依賴、共同發展的統一體。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人類改造空間的能力越來越強,同時空間為人類提供的便利和享受也越來越多,但結果是空間危機一觸即發,人地矛盾空前尖銳。因此,空間正義的終極價值應該體現人與空間的和諧發展,實現空間正義最終將重構一個消除城鄉差異、消除空間占有和支配不平等,實現空間差異化和多樣化,實現空間融合發展的社會。符合空間正義理念的社會是一個以人為本的社會,是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的社會。價值空間正義的本質,是構建以“人”的發展為根本發展動力的空間。
五、馬克思空間正義思想的當代價值
隨著全球化時代的到來,一些劃時代的變化影響著世界政治、經濟、文化和技術,正在挑戰我們熟悉的理論框架和既定范式,給空間正義帶來了新的課題。全球化的挑戰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加以審視:一是作為領導社會運動的軸心階級出現了去中心化的問題。由于非階級劃分、身份和沖突的異軍突起,我們必須重新理解結構壓迫和集體身份的概念,用一種全新的和后形而上學的思維分析非傳統階級斗爭形式。二是作為衡量社會正義的經濟和空間分配失衡問題凸顯。由于非經濟的不公平發展,分配主義范式的合理性受到挑戰,我們需要關注身份不公正和政治不公正等問題。三是“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瓦解導致正義觀的根本改變。由于全球化的發展,跨國界的非正義無處不在,因此我們需要對非正義作出理論評判。
在這種錯綜復雜的時代背景下,構建具有普適性和全球意義的空間正義顯得十分必要。中國在實現全面小康社會的過程中需要構建全新的空間意識,在空間實踐中包容不同的意識形態和政治視野,形成具有全球意義的正義倫理,通過追求社會空間的公平和正義,通過相應的價值引導和制度安排來實現全民共享發展成果,人民的利益得到最大程度的保護。
第一,塑造空間發展的合作意識。馬克思的本體論在本質上是“結構主義”,他提出了整體性的發展觀念。整體性是隨不同社會條件進行建構和改變的,整體由部分構成,同時試圖對部分進行控制,使各個部分的功能區維持整體的完整性和有效性。不同的部分都反映著整體的結構和特點,但是這些關系不可能都是和諧的,它們處于矛盾中,并從矛盾轉向沖突。轉變通過解決這些矛盾開始,整體被重新構建,這種重新構建反過來改變了部分的定義、含義和功能,以及它們在整體中的關系。全球化時代,我們審視馬克思空間正義的整體性論述看到了清晰的全球化意識,在全球空間構建中不同主體間的合作治理是全新正義方案出現的前提。合作是全球共生共贏的法寶,合作的正義與均質性的過程正義和結果正義都不同,是一種附屬于合作關系的存在,是一種異質性正義。在合作正義的前提下處理國際關系可以實現自我實現和有利他人的雙贏格局,也決定了發展的“去中心”化和“無中心”化,在空間中將不會存在話語霸權,國家不論大小、強弱都會獲得平等的空間發展機遇,任何人都不能單獨控制空間的發展方向和貶低他人的價值,國家通過有利于彼此的行動來實現共同的價值,用平等互利的合作保障正義的實現。
第二,倡導空間發展的差異性與多樣性。差異性是空間正義的基本價值取向,一個差異性得不到尊重的社會會出現社會發展規律和自然規律的背離,必將導致發展的混亂。任平教授在研究中認為,“差異是一個動態的過程,是一種空間和歷史連續性的斷裂,也是一種發展格式轉換,即整個利益格局的重新布局。在差異中,不同利益群體間存在著連續與斷裂的統一。” 〔14 〕差異性是推動社會發展的根本動力,它不但蘊含于物質空間的范疇中,又深深地扎根于社會的尊重意識、生活傳統、風俗習慣和包容能力之中,可以引申為多樣性、豐富性、異質性和個性。民族是社會關系的重要載體,空間正義具有民族性,不同民族對正義觀念有著不同的思想體系和情感表達方式,也必將產生多樣化的認識。西方社會重視個人本位,正義觀念圍繞競爭和契約展開。而中國重視集體本位,正義觀念圍繞人倫與和諧展開。因此,構建空間正義要尊重民族特質,尊重差異性和多樣性,不應將單一的價值觀凌駕于其他民族與國家,從而構建多元化的空間正義。空間正義的差異性和多樣性決定了空間多元主體在實現空間權益時要遵循共享性、包容性、開放性和自由性的原則,推動構建包容、和諧和可持續發展的空間,抵制空間的資本化、權力化和政治化。
第三,繼承和發展馬克思主義的開放性品格。馬克思構建的共產主義社會是“共有、共享、共建”的社會,全球個人自由成為人類構建不同層次空間的終極目標,資本主義社會的斷裂將被彌補。在馬克思學說中開放性的品格隨處可見,他通過不斷參與工人階級的解放運動,從社會實踐中汲取理論營養,又廣泛吸收前人的理論成果;他接受了萊布尼茨和斯賓羅莎的理論思考方式和總體性概念,批判地吸收了黑格爾的辯證法。英國的政治經濟學家提供的調查社會中物質生產生活的實踐方法也被馬克思認可。這種開放性使人類創造了璀璨的歷史,而不是被歷史創造。因此,在空間構建中要始終保持著開放性的品格,要在空間的使用和消費中尊重不同階層人口的利益,使空間具有面向所有公民的開放潛質。這要求破除阻礙自由發展的體制和機制,消除地方保護主義和條塊分割的管理體制,形成統一和開放的自由流動市場,使得人流、信息流、物流等可以無障礙地高速流動,促進經濟社會的均衡發展。
第四,強調空間發展的人本理念。馬克思推崇倫理情感,將地理學融入人類日常生活和俗世立意的思考,將人本理念與城鄉二元化和地理不均衡發展緊密聯系在了一起。在20世紀后期,從生活的角度討論人的存在問題成為哲學熱潮,生活的碎片化問題被極大關注。由于公共空間、私人空間和日常生活空間的分化和重疊,導致了人類身份和生活形態的斷裂,也為重尋個人及其生活之總體性愿望提供了前提。在全球化時代,“以人為本”的理念被空前強調,空間的發展必須滿足人民的需要,符合群眾的期望,要反映人類的日常生活和基本需求,“具備群眾基礎,能夠滲透到日常生活的紋理之中,并扎根在入民群眾的意識泉源中” 〔15 〕116。只有將空間正義滲透到人類“日常生活的紋理”,才能讓空間充滿人情的溫度。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城市發展猶如一列高速列車不斷前行,當前城市工作進入了歷史的拐點,向更有質量的方向變軌是城市發展的必經之路。“以人為本”的城市實際上就是全社會共同參與治理的城市。城市以滿足人的全面發展為核心,以人民利益最大化為根本宗旨,以人民滿意為衡量標準。2015年的中央城市工作會議提出空間建設四個“共”,即建設共治共享和共治共管的城市,將人民利益擺在最為重要的位置。而在政策的制定和落實中,我們更應該將城市融入公民的日常生活之中,真正讓人民成為城市的主人,讓人民共享城市發展的一切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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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蘇玉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