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青椒肉絲面

這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但至今仍讓我記憶猶新。那是1975年的農歷正月初八，春節的喜慶還沒有淡去，我卻要離家遠行了。天還沒有放亮，我背著行囊，以一個建筑站工人的身份，從老家金壇縣唐王公社唐埠村坐機帆船去常州工地打工，心里那是開心。

機帆船緩緩行進，不知不覺已到了晌午，但是還沒有到達目的地，漸漸地饑餓的感覺爬到了每個人的身上。下午兩點多，我們一行十多人才到達目的地。背著破舊的行囊，我們尾隨建筑站站長，來到戚墅堰沿河的一條街巷，在街邊的面館站長給每人買了一碗荒面。半飽之后，我們來到了戚墅堰火車站左側的建筑站，待大家逐個登記、安排住宿后，已是黃昏時分。

一切安排妥當后，我再次走進那家面館，只見一位客人正把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青椒肉絲面端到桌上，我無法抗拒那碗青椒肉絲面的撲鼻香味，裊裊不絕的香氣襲擊著我的鼻腔。我隨著排隊買籌的隊伍機械地蠕動著，不止一次地咽下了垂涎的口水。好不容易挨到我了，我從衣袋里摳出二兩糧票，又取出一張挺刮刮的兩毛錢紙幣。

“同志，你來碗什么面？”大眼睛女收銀員甜甜地問。

“青椒肉絲面！”我脫口而出。

收銀員麻利地接過我手中的糧票和鈔票，鳥語般地唱和道：“青椒肉絲面，一毛三分錢。”

一毛三分？我頓感驚恐，我在生產隊起早摸黑忙一天，也不過掙一毛八分錢。

“怎么啦？”女服務員詫異地看著我，“同志，我說錯了嗎？”

“沒有，是我說錯了！”我慌忙改口說，“我要一碗陽春面。”我的臉上一陣發熱。

之后，我在戚墅堰打工的日子里，每一次路過那個面館，總是將腳步放得很慢，就是想多聞一下微風中飄出的那一縷香香的青椒肉絲面的味道。也總是想買上幾大碗，肥肥自己那一張苦命的嘴，可每一次又都將手中攥得發熱的糧票和鈔票放回了衣袋，實在是舍不得奢侈一回。

一天，家里捎信來，說等著我帶回20元買豬仔，而我當時一個月才15元工資。我晚上在工地加班，想早日湊夠20元，誰想一天晚上，腳手架的跳板突然斷了，上面碼放的磚頭，嘩啦啦，統統砸在我的頭上……我在醫院被搶救了好幾個小時，才蘇醒過來。工友告訴我：“智永，你撿回來一條小命，多虧了顏大夫！”

一個星期后，頭還暈沉沉的我，稍有了一點氣力，便懇求前來查房的顏建忠醫生：“顏大夫，我們加一個夜班可以補助5角錢，家里等著錢買豬仔，求求你讓我出院吧！”顏大夫作為我的主治醫師，以高度的責任感，堅決不批準未傷愈的我提前出院……

恢復未滿一個月，我還是硬撐著去了工地，我要掙那5角錢一天的夜班費。哪料到，我尚未痊愈的腦震蕩復發了，當我再次醒來，自己又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且一躺就是好幾個月。養病需要營養，可我只有從家里帶來的蘿卜干，一點油水都沒有。有一天，我在病床上又暈倒了，醒來時，一股誘人而又熟悉的香氣撲鼻而來，定睛一看，我的床頭柜上，有一碗熱氣騰騰的青椒肉絲面！

這碗青椒肉絲面不可抗拒地撩撥著我，濃濃的香味吞噬著我，我的淚水再一次在眼圈里打轉。我情不自禁地端起了那碗青椒肉絲面，恨不得一口倒進胃里，一掃19年的饑餓！可是，我沒有，我只是先用竹筷沾了一點油花，舔了；又夾起幾粒蔥花，嚼了；再用竹筷慢慢地挑起長長的面條，一根一根地送進嘴里。這是顏大夫對我的關愛，我要把它送進記憶里。

顏大夫給我的那一碗青椒肉絲面，賦予我奇跡般痊愈的能量！我要把顏大夫的善愛精神寫出來。當我為此寫下的那篇處女作發表后，立刻就趕到戚墅堰區醫院，我要在第一時間把這個喜訊告訴顏大夫！讓我失望的是顏大夫已經調走了，之后，我順著獲得的每一條信息去找顏大夫，都是掃興而歸。

雖然四十多年過去了，我們的生活已經發生了巨變，但是，那一碗青椒肉絲面深藏的溫度，卻一直熱在我的心里；那一碗青椒肉絲面深厚的醇香，一直深刻在我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