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亮
現在是十月份,可以說,我從東沙區搬到現在的紅楓公寓都三個月了,還從沒見過我的對門。盡管如此,我還是聽到了他或她輕輕走路的聲音,炒菜、刷鍋的砰砰聲,以及洗澡時的淋浴聲和開關櫥柜的聲音。有時,對門家也會放音樂,不是歌曲,倒像是風笛或者某種樂器演奏出來的那種輕音樂,很悠揚。另外,我也曾通過門鏡看過對門不止一次兩次,而是很多很多,每次都是徒勞的——他或她晚上基本不出門,而我只有晚上有時間,白天要去教學,這就弄得我和對門見面的機會更少了。可就在差不多半個月之前,對門家突然安靜了,隨后我就沒聽到任何響聲。“難道對門搬走了嗎?”我還這樣想過。可以說,這種安靜持續了一個星期,也讓我胡思亂想了一個星期。可今晚,對門家又傳來腳步聲了,接著不知是哪兒傳來的響聲,聽上去像是一件沉重的、疲憊的東西落在沙發上。是的,看樣子對門家來人了——我看看表,已是晚上的十點。不知怎么,我此刻突然產生了一個很想去對門家看看,他到底是男是女,多大年齡了,以及他或她怎么出門了這么久?
五分鐘后我換好衣服出來了。
我敲了三下門,看見門廳過道的燈亮了,一個清瘦瘦的年輕男人站到了門口,他先是怔了一下,隨后問:“你好,晚上好。”不知怎么,看到他的樣子后,我的心猛地晃悠起來。為什么大晚上的去敲一個陌生男人的門呢?對方要是個女的還好些,可對門是個年輕的男人,他要起了歹意咋辦?自己為什么要有這么重的好奇心呢?
我愣了兩秒鐘才說出話:“你好,我是你的對門。沒什么事,就是突然聽到你這邊有動靜了,想過來看一看。”
男人呵呵笑了,用一種好奇和純真的眼神打量了我。我趕緊又向他道歉,說話有些急促,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語地說打攪了之類的話。我以為他會生氣,可他看上去是認真地在聽我說話。
“不不不,沒關系,進來吧鄰居,外面挺涼的。我叫鄭帆。”
“什么?”
“我說我叫鄭帆,你呢鄰居?進來坐會兒吧。”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沒有走,反而鬼使神差地跟他進了屋。就在大門在我身后關上的那一刻,我的雙肩不禁又哆嗦了,腦子快速閃過電影里的畫面,陌生男人會在家里強暴并殺害女演員。是的,盡管他長得很好看,清瘦,可個頭很高,比我要高十厘米之上,手臂的肌肉也挺發達。我能想象到,他要是向我撲過來時,我基本沒什么反抗能力,加上這里又是他的家。可是,他卻輕輕地走在我的前面,沒有回身,一直到了客廳。
他的房間布置得簡潔、凌亂。茶幾上放著一個藍色的旅行包,地上還有一個。北墻的一側是個長長的工作臺,上面有各種各樣的大小刻刀,橢圓形的堅果,各種叫不上名的小物件、手工藝品……東墻有一個黑色的皮長沙發,對過是電視機和筆記本電腦,還有兩把小椅子,其他就沒什么東西。
這個叫鄭帆的男人進了客廳沒停步,直接進了廚房。“鄰居,喝杯紅茶吧?我這有上好的紅茶,剛從云南帶回來的。”
“你這一個星期去云南了?”我在沙發上坐下來,又朝他的工作臺掃了兩眼。
“嗯。剛回來,找了些素材……對了,忘了告訴你,我是搞核雕的。”他從廚房出來時拿了兩個杯子,放在茶幾的邊上,隨即把旅行包拿了下來,“來,嘗嘗這茶怎么樣?對,忘了問你了,你是做什么的?”
我把手伸了過去,“不好意思,我還沒介紹自己,我叫宋櫻,是名小學語文老師。”
他握著我的手沒有立即松開,而是眼睛一閃一閃的,就跟那些聽我講課的小朋友似的。可我單身了這么多年,還不習慣被男人這么握手,就有些惱怒。
“抱歉,”他呵呵笑了,突然放開我的手,“真奇怪,我們之前怎么就沒見過面呢。”
我也笑了。
接下來他像個孩子似的,問了我很多學校的事,以及我的生活,我的愛好,我的家人,他問了一大串問題,讓我都沒有機會問他。我不知道為什么要告訴他這些,就像醉酒后話匣子被打開了,或者在孤寂中,突然找到了可以傾訴的對象似的。看得出,他確實像個孩子,好奇、開朗,并有些害羞和無助,尤其聽到我說的有些孩子回答問題的好笑之處時,他總是哈哈笑個不停。他問我喜歡孩子嗎?我說當然,那是我的工作。
“既然這樣,你為什么不找個人嫁了,生個孩子?”
隨即,他滿是說錯話的樣子給我道了歉——因為他看到我滿臉怒氣了。是的,這個問題我聽過很多次。再說,這跟他有什么關系,我沒有男朋友并不代表我不喜歡孩子。他又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狀。
“對不起,我不該這么問的。你生氣了?”
“算了,我聽過很多這樣的話。”
接著,他沉默下來,微笑著望著我——突然,我意識到他在盯著我的胸看,主要毛衣有些緊。我趕緊拽了拽左右肩。就是我的這個動作,被他看在了眼里,接著他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被我當場抓住似的。可以說,他現在如果突然撲向我,我也不會多加反抗——我已經有點喜歡上了這個純真的男人和他這種對什么事都好奇的目光。可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我的臉不禁緋紅了——還有一個原因,在聊天中,我知道他比我小三歲。這時,我的目光掃到了墻上,現在都十二點了。
“抱歉,這么晚了,我該回去了。”
“明天不是周六嗎?”
“可我也得回去了,再見鄭帆。”
“好吧。不過明天……我們還能見面嗎?”
“上午我得去學校一趟。要不晚上吧,我們一塊兒吃個飯。”
“好的,謝謝。”
臨走,我們互留了手機號。
這一夜我幾乎沒有睡著,聽見他收拾東西的聲音,洗澡的聲音,以及輕輕走路的聲音;想著他說的話——兩年前從四川廣元來到彭城,專門制作核雕,一件能賣上幾百至兩萬元不等;沒有結婚,二十六歲,獨生子,父母都是廣元機械廠的退休工人……說起來,他的家庭情況和我的類似,我也是獨生女,父母是退休的煤礦工人,家在山東,大學畢業我留在了彭城教學。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頭蒙蒙的。在出門去學校時,我故意把關門的聲音弄得很大,想聽聽鄭帆有什么反應。結果沒有,他的房間依舊靜悄悄的,就像家里沒人似的。不過我確信他一定在家。我有些失落,慢騰騰下了樓,以至開會時我也是無精打采的。會后我沒有直接回來,同事小李老師非拉著我陪她逛街。我們去了兩個購物廣場,幾個專賣店,她買了兩條裙子和一副手套,我本沒什么可買的,架不住她在一旁老說,就買了一條牛仔褲算是堵住了她的嘴。中午飯我們也是在外面吃的。
等下午我回到公寓,走到家門口時,鄭帆家仍是沒有一絲動靜,或許他出去了。可到傍晚六點半時,有人敲我的門,是他,他送了我一串核雕手串。我說這太貴重了,吃個飯沒必要。其實,我從沒戴過這種核雕的手串,也不認識上面的圖案。他說這一種叫九轉荷花,寓意美好健康的意思。請我一定收下。隨后我問了一句很傻的話,我說這一串得值三百吧。結果他呵呵一笑,沒有回答我。弄得我有些尷尬。
知道他晚上要來,下午我回到家就把魚和排骨從冰箱拿出來了。我做了紅燒魚,蕓豆燉排骨,土豆絲和西紅柿雞蛋四個菜。他邊吃邊夸我的手藝好,如何美味等等。是的,我挺會做飯,這點我可能遺傳了媽媽。不過我只是把他的話當成了恭維話而已。在我提出來要喝點葡萄酒或者啤酒時,他拒絕了,隨即他說出來的理由卻把我嚇了個半死。
“實不相瞞,我有癌癥,是喉癌,不能喝酒和抽煙。”
僵了五秒鐘我才回過神,覺得不可思議,可看他的表情是既嚴肅又無畏的,又覺得像。
“你沒騙我?”
他撓起頭,臉繃得緊緊的,突然他的嘴角一咧,哈哈笑了起來。“當然是真的了,為什么要騙你。好好好,咱們吃飯吧,喉癌不傳染人。”
“不不不,等一等鄭帆,”我拋出了我的疑惑,“既然這樣,那你還天天做核雕,怎么不去醫院呢?”
接下來他說的話更讓我覺得不可思議。他說他五年前就有這個病了,也曾去醫院做過化療,一個療程下來,尤其看著同屋的病友被化療折磨得有氣無力、且終究還是擺脫不了死亡時,他放棄了,出了院,重拾起了核雕手藝,后又來到彭城。現在他除了制作核雕之外,就是出去健步走或者騎車子,每天運動兩個多小時。
可他這樣做科學嗎?
晚飯我沒吃多少就不吃了,自己喝了兩杯葡萄酒,實際心里很不是滋味。準確說,我都不知道該說什么話來安慰他。以至他回去了,我的精神還是提不起來——尤其想到他的青春年齡,這么年輕就得了這種病,怎么說都是一種厄運,可他表現得卻異乎于常人,且朝氣蓬勃的,實在是令我費解和敬佩。
同時我也為自己傷感,到了二十九的年齡,好不容易碰上一個帥氣、內秀的男人,且有緣這么認識了,可偏偏他又得了絕癥,這不是造化弄人嘛。我越想越無法忍受,連著三天都沒有去敲他的門。可到第五天時,也就是到了周末,他卻來了,給我帶來了一條核雕的項鏈和一瓶葡萄酒。
“你瘋了嗎,這么貴的東西,還有葡萄酒。”
“為了彌補對你的驚嚇了。”他咯咯笑著說。
然而,我再也忍不住了,抱住了他,吻向了他。這是我們的第一次。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就發生了。他的嘴唇有些顫抖,有些貪婪,像要哭出來似的。他一直牢牢地抱著我,我感覺到了他的力量。突然,他松開我了,滿臉通紅,不停向我道起歉,似乎我們這樣的接吻讓他有些害怕和突然。當時我腦子還閃過他是如何急不可耐地脫掉我的衣服,如何在沙發上和我做愛,可結果……他卻突然停下了。隨后他的行為更讓我不可思議,轉過身,悄聲走了。
這會兒他已經回到他的房間,可我還在想他,不過沒有跟過去。我又在想,要是同事們知道我想和一個癌癥患者談戀愛,她們會說什么——肯定會認為我這是瘋了。或者,我無藥可救了。或者,我這是想男人想瘋了,大腦已經短了路。
是的,這次的接吻之后,我們基本是每隔兩三天見一次面,大多是他來我這吃飯。我們像老朋友似的聊天、開玩笑,只有在告別時才接吻,不過我們并沒有做愛。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只是有一次我試圖把他的手放到我的胸上,想激起他的沖動,然而他停了一會兒就縮回去了。我想,他需要時間,他有些緊張。我當時沒說什么,怕傷了他的自尊。
有一天下午,同事小李問我的核雕手串哪兒來的,這么好看,多少錢之類的?我的腦子一下就閃出鄭帆的笑臉來,對對對,這樣也能給他帶來一些收益。我告訴小李是我的對門做的,水平很高。當然我沒給她說我和鄭帆的關系。她說改天讓我帶她去。接著她的話題一轉,說到了她現在的男朋友。她說她想跟他分手,這是她的一個新想法,還沒告訴他,理由說他除了喜歡她的身體之外就沒其他的,毫無品位。
難道她男朋友喜歡她的身體不好嗎?
我當時聽了后心情有些低落——她的男朋友喜歡她的身體,而我的男朋友鄭帆卻那么害羞,對我的身體總是緊緊張張的,不知道他到底害怕什么。是的,他不止一次說我美,說我善良,喜歡我,然而我們接吻時,他的前胸總是和我拉開距離。這讓我不止一次地想,他的身體是不是出問題了,難道是病癥讓他失去了性能力或者性衰退了?不過,我在他的面前,說話總是小心翼翼,從不提他有病的事。
到了快下班時間,小李又想起了手串的事,問我什么時候帶她去買。我有些為難,怕貿然帶人去鄭帆那里,惹他反感,就給他打了電話。隨后他把一個網店地址發到我手機上,讓小李在網店選,又說他不會輕易見一般顧客。小李進了網店,也引起其他幾位同事的圍觀,當然也包括我。是的,他雕刻得水平很高,一眼就能看出來,式樣大概有三十種左右。我也看到他送我的那款九轉荷花的手串了,標價是一千二百元。十分鐘后,小李拍下了一件,是她自己屬相的核雕項鏈。
晚上鄭帆來我這吃飯時給了我兩百塊錢。我很納悶。他說只要我的同事買他都會這樣做。我說沒那個必要,這是你的辛苦錢,應該的。他淡淡一笑,說材料的費用實際占比很少,主要賣的是雕刻的手藝,當成一件作品,一種工匠精神,純手工的匠人手藝來看待。他說這些話時眼睛閃閃發光,嘴角上翹,像個得“三好學生”獎狀的小學生似的。最后吻別時他突然給我說,你真美宋櫻,謝謝。便停下了。
現在,我躺在床上,無法入睡,想著他剛才的話,以及他說的工匠精神的自信勁,一點兒看不出他像個得絕癥的病人。加上他的堅持和堅強,每天都出去運動。有一次我還開車跟著他,看了他的騎行,從四惠路一直騎到了巴亞灣那里,來回七十公里,他一歇沒歇——這樣的體格不能說身體不好,可怎么就得那種病了呢?我無限傷感地搖了搖頭,用被子蓋住自己的臉,此刻他就離我只有幾米之遠——要是他沒有病該多好。我想象著他躺在我的身旁,撫摸我,吻著我,壓在我的身上,我們交纏在一起……可是可是,他現在吻我時總是突然停下來,盡管這樣,我也能感覺到他急促的呼吸,以及他想壓抑住的那種沖動,可他為什么要這樣呢?周圍安靜極了,我能清晰地聽見墻上掛鐘的滴答聲和我自己的呼吸聲。那么,既然他下不了決心,我就替他下吧,后天,后天的晚上,他說后天晚上會再來我這里吃飯。
時間很快,到周三的下午,我給鄭帆發了短信,說別忘了晚上來吃飯,我買了你喜歡吃的羅非魚。之后我就收拾東西,出了辦公室,小朋友們正在樓下等我——因為學校規定,每天放學班主任都得領著學生出校門,等著家長來接。五分鐘后,除了李福凱,其他學生都被家長領走了,他只能跟著我先回辦公室。這種事偶爾會發生,家長來晚了或者忘了放學的點,再或者是堵車,學生只能跟著班主任回來。
“你先做會兒作業,”我把李福凱安置在了小李老師的辦公桌,“等一會兒,可能你爸爸有事來晚了。”
李福凱一聲不吭,默默地掏出書。可能他是單獨跟自己的老師待一起的原因,顯得很拘謹,也不敢看我,低著頭在那寫。十分鐘后,仍沒見他爸爸來,我有些生氣了,不是生孩子的氣,而是生他爸爸的氣。下午我和鄭帆說好了,他六點半去我那,我想在這之前先洗個澡,再準備準備菜,現在都五點四十了。
又過了三分鐘。因為這孩子的父母離婚,現在他跟著爸爸過,平時也都是他爸爸來接,我就翻著手機號,給他爸爸打了過去。沒人接。隨后我打了他家的座機,還是沒人接。我是真生氣了,氣惱之情掛在了臉上。
“福凱,你爸爸怎么回事,怎么不接電話?你知道你媽媽的手機號嗎?”
李福凱聽出我生氣了,嚇得趕緊抬起頭,聲音怯怯地說:“老師,我爸爸說過……不讓我跟媽媽……打電話。”
“什么?”
突然,李福凱嗚嗚地哭起來,反倒把我嚇了一跳。通常都是他爸爸來接他,對于他媽媽我只見過一次,那是這孩子一年級剛開學的時候。后來聽他爸爸說他們離婚了,讓我多關照之類的話,也怕孩子想不開影響了學習。這個我能理解,因此他爸爸也是班里遲到最多的家長,基本每半個月就來晚一次,不過時間也不長,大多三五分鐘的事。可這次,他已經晚了二十八分鐘。不知怎么,我的怒氣突然平息了一些,開始擔心起他爸爸來,“不會在路上遇到什么交通事故了吧?怎么能不接我的電話呢?”要不然,我在心里又給自己說,再過五分鐘他不來,我帶這孩子走吧,去我那兒,不能再在這里等了。
結果五分鐘過后,他爸爸依然沒來。我就給李福凱說了想法,他無奈地點點頭。隨后我又給他爸爸發去短信,輸上了我的住址。學校離著我的住處得開二十分鐘車,到家后正好六點十五。我趕緊把菜洗出來,又問李福凱餓不餓?他先是搖頭,隨即又小心地點了點頭。我重進了廚房,查看櫥柜里還有什么,找到了兩包餅干和三塊巧克力。我讓他先吃點零食等著,隨后開始燉魚。
當鄭帆來敲門時我沒聽見,可能油煙機的原因。李福凱告訴的我。
“燉得這么香呢,謝謝。”鄭帆走到客廳時,停下了步,“這個小家伙是誰?”
我給他說了原因。
“噢。你好小家伙,你叫什么?”鄭帆一邊說,一邊挨著他坐下。
我回了廚房繼續做飯。十分鐘后,我端著兩個青菜出來了,魚還在燉著。這時的鄭帆和李福凱并肩坐在沙發上,李福凱低著頭,湊得鄭帆很近,腦袋還微微晃著。
“花是這么畫的,漂亮吧?等你學會了也送給你老師一幅吧。”
“好。你會畫動物嗎?比如大象、獅子啥的。”
“當然了,叔叔啥都會畫,只要看了原圖。”
“真好……那你能給我畫頭大象嗎?就是那種大大耳朵的大象。”
“沒想到你也會畫畫呢,”我笑著把魚放到桌子上,“福凱,和你叔叔去洗手,咱們吃飯了。”
鄭帆站起身,張開雙臂,一下就把李福凱抱了起來。“走,咱們去洗手了。”
看著兩個人的背影,不知怎么回事,我的眼角抖了兩下,沒想到他挺會哄孩子,也挺喜歡小孩。可是他……不知道還能不能要孩子,他的生命能走到什么時候。這不免讓我傷感了。
“這魚做得真好吃,”等坐下來吃飯時,鄭帆沖我點點頭,接著又朝向李福凱,“你也嘗嘗小家伙,你老師的手藝真棒。”
可能是我在跟前的原因,李福凱總是放不開,我給他夾了一塊過去。“慢一點,小心著刺。”
晚飯后,李福凱還是沒忘他的大象,央求鄭帆給他畫。我打開電視,開始收拾桌子。等忙完這些,看看表,都七點四十了,李福凱的爸爸還沒來,就更擔心起他。這會兒鄭帆正在給小家伙畫大象,我挨著他坐下,從側面抱住了他,臉貼在他的后背上。隨后,我把手伸進他的T恤里,撫摸起他的前胸。“別這樣……”他后仰了下身子。可我沒抽出手,也沒停下來。他動了動肩膀想站起來,卻被我抱住了腰。
“叔叔畫完了,你看像不像?”他邊說著邊伸進手,把我的手拽了出來,“你可是他的老師,不能守著孩子……”
我的臉猛地紅了,同時我的手機也響了,是李福凱的爸爸。對方的聲音聽上去渾濁、氣粗,不停道著歉,說什么下午陪客戶喝酒,喝得太多了,一下睡到了現在,電話什么的都沒聽見;并說現在就在樓下,讓福凱自己下來。
李福凱聽出是爸爸的聲音了,很快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并穿好了外套。
“再見,小家伙,”鄭帆摸著他的頭說,“回去好好畫,畫好了送給你老師一幅。”
李福凱紅著臉沖我和鄭帆點了點頭。我在窗戶口看著李福凱的身影,他爸爸攬住他,沖我揮了揮手,隨后在李福凱臉上親了一下,領他上了車。
“他爸爸是做什么的?”鄭帆問我。
“藍星酒廠的一位副主任。”說完,我走近他,抱住了他。
鄭帆沒有吱聲,掰開我的手,拉我坐到沙發上。看得出他有些緊張,低垂著頭,兩頰像充了血似的通紅通紅。突然,他端起了茶杯,杯中的茶水搖搖晃晃,那份緊張、不安深深地沁入到他的指尖。我本想勸勸他的,卻發現說了也是多余,更會加深他的緊張,索性不說了,站起身,進了衛生間。我相信他能聽見我淋浴的聲音,是的,我赤身裸體,想象著他沖進浴室,瘋狂地吻我,抓我……我閉上了眼。客廳依舊靜悄悄的,我不知道他這會兒在干什么,或許在脫衣服,或者緊張地在發呆。這時,我聽見門廳的大門響了一下,接著砰一聲,大門關上了。我像被突然驚醒似的,睜開了眼,無力地坐在馬桶蓋上,雙手捂住臉,淚水則順著我的手指縫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