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師是表演藝術家啊

尋花

一

我能到這家大型美容院工作，全憑一位遠房親戚。此人盡管只比我大10歲，但輩份擺在那，是我拐彎抹角的姑奶奶。別看她才30出頭，但已是某知名茶樓的老板，下轄十來個分店，統領800多號員工，牛得不得了。

那年春節姑奶奶回老家探親，自己的座駕是路虎，后面緊跟的皮卡，里面載滿了禮物。她在家里擺了5天酒席，開門迎接十里八村的來客。我是跟爸爸去的，爸爸叫她表姑，并讓我叫她姑奶奶。

第一次見到她還是在我念初中時。那時的姑奶奶是個黑瘦黑瘦的女孩，大高個像竹桿，眼睛小的像沒睜開，挺普通甚至有些丑。沒想到幾年沒見，她不僅發了財，還變得特別漂亮。鄉親們沒少議論，比如她的發跡史，跟《甄嬛傳》似的，結論是錢來的不干凈，是從別的女人手中奪來的。

我對這些不感興趣，但對姑奶奶的換臉傳奇格外留心。“女人的臉就得捯飭。林青霞美不美？每年花在臉上的費用，夠咱們用半輩子。美人都捯飭，咱普通人更沒理由放任了。”她一邊對鏡補妝，一邊跟我們幾個小女孩說。

一轉身，她的目光停在我身上。“花兒，你讓我想到一個人，我的美容師，專門的，私人訂制。你倆風格有點像耶，都是干干凈凈的樣子，都有雙細長的手，又有勁又麻利。”她死盯著我，剛剛涂好的紅唇像枚大大的櫻桃。她用指尖在唇上點了一下，再把指尖摁向我的手背。“看看這口紅的顏色，多正多潤啊，是我的美容師專門為我調配的，得需要三支口紅、一支潤唇膏呢。我是VIP，這樣吧，我把你帶走，美容院老板是我的朋友，你就去那上班，一邊學習一邊掙錢。怎么樣，去不去？”

這個動作和這番話，像灌了迷魂湯，誰攔也不行，我無可救藥地跟著姑奶奶走了。2016年3月，我在美容院正式亮相，主要工作是接待VIP顧客。

二

姑奶奶的好友、美容院的田院長當面訓話：“我們院的美容師多是20歲左右的女孩子，文化程度都不高。但我們的VIP，基本是40歲上下、消費能力比較強的女性，對美容師的要求很高，對接待人員的要求更高。別小看這個崗位，那是顧客的第一個窗口。你們展現出什么樣子，她們看到的就是什么樣的風景。風景好，客自來；風景不好，人家扭頭就走。懂沒？有些接待員態度不好經常遭投訴，嚴重影響了生意。就地開除是治標，治本之法是培訓。”

田院長講的口氣，跟姑奶奶有幾分神似。不愧是當老板的，天下女強人怎么都一個腔啊？我向姑奶奶露出怯意，她柳眉一挑，說：“誰能隨隨便便就成功？就說我吧……算了，我知道村里那些閑言碎語，沒必要解釋，時間長了你自然會明白，天下真的沒有免費午餐。我看你是個美容師的好材料，所以才把你帶出來。做接待員是實習期，是必須要上的課。你第一課都上不了，那就走吧，我不攔，只是替你可惜。”

不得不說，姑奶奶的話講的入情入理，把我的去意一下子打消，斗志昂揚地迎接培訓。

三

培訓是不脫產的，我每天要在接待崗位站足8小時。下班后，才是正式培訓的時間。每天倆小時，主要學“禮儀修正操”。田院長親自傳授，基本動作是跟顧客講話時要微微彎腰，鞠躬要呈標準的90度，微笑時要露出8顆牙齒。

聽著簡單，但要做到田院長的水準，還真不是一日之功。她發給每人一把小鏡子，一面大鏡子蓋住整整一堵墻。我們跟著她忽而看小鏡，忽而看大鏡，幾個簡單動作忙活了足足倆小時。“基本要領知道了，接下來是日積月累的練習。上崗時要練，回家更要練。小鏡子要隨身攜帶，我會抽查的。”田院長嚴肅地說。

這培訓，一彎腰、二鞠躬、三露齒，手上再拿個小鏡子，又有趣又能訓練儀態，我不但不反感，還相當的喜歡。一周下來，果然有了變化。姑奶奶說，我會笑了，以前在鄉下，我要么笑得失態，要么不笑，呆著臉顯得很蠢。現在，我的笑是有分寸的微笑，配上微傾的腰身，讓人覺得很美很舒服。

連玩帶笑地一個月過去了，田院長不再出現，換了一位管理層的干部，后來才知是人力資源部的副部長。她既沒田院長的笑臉，也沒姑奶奶的紅唇，是一個有幾分男相的冷面女人。授課內容是兩人配對，合作表演小短劇。其中一個扮演蠻不講理的顧客，處處挑錯，另一個扮演“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服務生。副部長出演固定的顧客，我們幾位學員輪流當那個倒霉的服務生。

我第一個出場，按著“禮儀修正操”的步驟，一一應對。突然，副部長把冷臉一橫，惡狠狠地說：“我花50多萬，就你這水平的服務，自己覺得值嗎？”我沒想到她即興加戲，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本能地嘟囔一聲“不知道”。說時遲、那時快，在她手起掌落之際，我的右臉被重重地煽了一耳光。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也出乎在場所有人的意料。我禁不住進入了角色，眼淚唰唰地流出來。

副部長更入戲，氣享享地站著，怒視著我。見我只抹淚不發話，馬上說：“哭什么哭，打錯了嗎？這是什么回答，‘不知道，這是一個服務生對顧客應該講的話嗎？”我依然蒙圈，捂著臉一言不發。她沖上來揪住我的前襟，抬手又是一巴掌。她左右開弓假戲真做了，我的雙頰現出道道指痕。

她這才住手，切換到教師角色，跟我說：“你的表現及格了，但遠遠達不到優秀。你做到了打不還手，但沒有做到微笑應對，還得練。你過關了，回家休息吧。”我還沒完全反應過來，晃悠地往門口走，被她大聲叫住：“記住，培訓時不被老師打，以后可能會被顧客打。你不要覺得委屈，沒有人隨隨便便就能成功，天下沒有免費午餐！”

這話耳熟啊，對了，是姑奶奶講過的。此時，副部長、田院長、姑奶奶，講話操的是一個腔調啊！難道，女人要想在職場做出點成績，必須先把自己弄成一個狠角色嗎？我停住腳，捂著腫脹的臉轉過身，這時的副部長又入戲了，扮演服務生的是位不年輕的姐姐，副部長毫不遲疑地向她舉起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