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叢文俊

番生簋蓋
番生簋,西周孝王時器,原器已流藏美國,今只有印刷品流傳。此器作于西周中期,乃其時大篆書體演進中的標志性作品,其精美的程度,幾乎與晚期的成熟作品相埒。銘文為番生自述法效乃祖明德,勤于王事,天子命其掌管公族、卿事、大史寮,賜以品物,番生因以頌美天子,作器永志。由此可見,番生簋屬于王室作器,對其書法的解讀與審美、臨習,均須以此為基礎。
從象形文字向大篆演進,主要表現為曲線的圖案化仿形變化歷程。這種導源于象形文字“畫成其物,隨體詰屈”構形原則的點畫線條,隨著書體演進,“畫”的程度不斷衰減,而“寫”的意味逐漸增加。圖案化是正體規范的標志,潦草化是日常手寫體的發展趨勢,二者的目標都是改造象形文字的符號特征,而交互影響,手段有別。番生簋的字形狀態代表了大篆書體初具規模,幾乎涵蓋西周中、晚期王室作器的基本風格樣式,虢季子白盤則預示著大篆書體之未來的發展趨勢。所以,解析番生簋銘文的體勢風格,對學習西周中、晚期金文書法具有普遍的借鑒意義。

通臨《番生簋》

番生簋銘文行列井然,但有些字形尚存古法,修縱逾制,均突破界格域囿。例如,一行“誓”、二行“”、五行“”、八行“軫”、九行“”“童”、十行“簟”等,都是尚未完成簡化、規范的過渡狀態,不得不爾。按,大篆書體演進中的一個重要環節即行列界格,凡字形繁復而象形者簡化,偏旁數量多者省略,偏旁位置固定而樣式劃一,小字則拉伸線條而增其轉曲,務必使字形等齊以諧界格。此銘處其發軔,故能權變,其字形、篇章整飭而有變化,規范不乏生動的美感,也因此而生。得失之際,足以啟發后學。
番生簋線條精勁,含而不露,威而不怒,乃臨習中最難把握尺度者。而欲得其筆意,傳其神韻,只能寤寐思之,輾轉求之,待豁然開悟之后,方可下筆臨之。古文字歷史悠久,但重新面世的時間很短,熱衷摹習其書法并付諸創作的時間更短。前賢能給我們提供的經驗無多,見解也是正誤參半,今人好之者雖眾,而能者幾稀,歸根到底,是不熟悉其書其理所致。所以,金文書法的學習,要從點滴做起,集腋成裘,始能有得,絕無幸致之理。
根據筆者的研究,金文制作可以分為書范、制范、澆鑄三個步驟。書范時為墨跡,必多筆意;修范是使所書成為字模陶范,要適合澆鑄工藝的需求,修摹即其重要的手段,亦即以修摹改造墨跡;字范與器范相合,澆鑄銅汁,器之與銘即告完成。若修摹字范不精,或澆鑄時范有缺壞,都會影響到銘文的狀態。若考慮到數千年銹蝕泐損,變化會更大。也就是說,今天所學的金文,并不等于書范時的墨跡狀態,修摹字范的工藝手段又給銘文增加了一些裝飾性,銹蝕泐損還會進一步破壞其初成面目,增加所謂的“金石氣”。由此可見,學習金文書法,面對的并不是具有完整書寫意義的作品,如何理解拓本所能提供的美感風格、弄清楚自己希望從中學到什么,以豐富當代的書法創作,也是臨帖中要思考的問題。
筆者選帖,取不同時期的代表作,以達會通之旨。讀帖,先通讀全銘,研味字形,疑則檢書;次乃究其美感風格,明確與他帖的不同之處;再次為稱解筆意。臨帖,素喜小字通臨,將預得體會付諸實踐,如有未安之處,則需再三思考,以祛疑求正。在臨帖中,對用筆的驗證是很重要的,盡可能采用近于帖意的筆法,以期得其精神。對有較好書法功底的人來說,臨帖最忌的是以自己的筆法和書寫習慣強加于帖,臨什么帖都像自己,有時還標榜曰意臨,實在誤人誤己。筆者以為,學書所謂“入帖”,須以尚形、得筆、傳神為目標,亦即劉熙載所言“我入于古”。如能真正做到“入帖”,則所得必多,前景亦佳,沒必要以“入帖”為疑,也能避免以意臨塞白。

臨《番生簋》 局部

臨《番生簋》 局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