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培洲 陳冬生
摘要:中國堅持走和平發展道路必須建構起相應的意識形態話語。然而,當中國和平發展作為意識形態在全球化語境中積累認同時,卻經常處于一種有理說不出的“被遮蔽”狀態。要想為和平發展意識形態進行“祛蔽”,就必須意識到中國和平發展正遭遇著“西方三論”內嵌的三個意識形態陷阱,即“文明沖突論”下的意識形態對抗;“普世價值論”背后的西方中心主義;“歷史終結論”中的話語霸權。只有識別出“西方三論”的意識形態用心才能為和平發展的意識形態祛蔽,跨越意識形態陷阱,進而使“中國和平發展論”取信于世。
關鍵詞:中國和平發展;意識形態;文明沖突論;普世價值論;歷史終結論
DOI:10.15938/j.cnki.iper.2017.05.006
中圖分類號:D82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9749(2017)05-0024-04
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經濟以罕見的速度保持了高速增長,綜合國力顯著提升,國際地位明顯增強,成為具有重要影響的新興大國。當中國已成為一個經濟總量居全球第二的經濟大國之時,“中國威脅論”隨之而起。因為西方篤信新崛起大國與現存大國之間戰爭不可避免的“修昔底德陷阱”由來已久。當我們以“和平發展”理念善意回應之時,卻遭遇了“西方三論”的意識形態陷阱,即“文明沖突論”“普世價值論”和“歷史終結論”,以西方中心主義話語霸權從不同視角圍剿“和平發展論”, 從意識形態上消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全球化認同基礎。正如薩義德在其著作《文化與帝國主義》中論述講到的“文化成為了一個舞臺,各種政治的、意識形態的力量都在這個舞臺上較量。”[1]我們必須揭露“西方三論”的意識形態陷阱之實質,為和平發展意識形態祛蔽,盡最大可能求得“中國和平發展”的全球化認同。
一、對立中西文明:“文明沖突論”下的意識形態對抗
美國政治學家亨廷頓1993年在《外交》雜志上發表《文明的沖突?》一文,將“文明沖突論”視為一個關于研究世界政治的思維框架,并認為文化在塑造全球政治中起著重要作用,讓人們根據文化來重新界定自己的政治認同。亨廷頓在其著作《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的中文版序言中反復強調隨著冷戰的結束,意識形態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不同文明之間的區別,而這種區別構成了一種“對抗模式”:“在正在顯現的世界中,屬于不同文明的國家和集團之間的關系不僅不會是緊密的,反而常常會是對抗性的。”[2]亨廷頓根據這一范式把當代世界文明劃分為西方文明、中華文明、伊斯蘭文明、日本文明、印度文明、東正教文明、拉丁美洲文明等七大文明和一個可能存在的非洲文明。通過對各種文明力量的對比得出結論:文明的沖突是對世界和平的最大威脅。
事實上,亨廷頓表面上拒絕意識形態因素,但是在他引入文明范式的同時卻承認湯因比關于文明的觀點,即“文明包含著不被其他文明所理解的東西”。其實,亨廷頓始終沒有有效剝離文化與意識形態的政治關系,他在《文化的重要作用》一書中將文化當做一種價值觀,難道價值觀不正是意識形態的核心內容嗎?英國教授馬丁·雅克在其著作《當中國統治世界:中央帝國的崛起和西方世界的終結》中通過描述中國在價值觀和意識形態上與西方文明所彰顯價值觀的異質性,更明顯地表達了對中國文化“擴張”的不安。他認為中國作為新崛起的國家正“憑借經濟實力來追求更為遠大的政治、文化目標”[3],并將這種文化上的崛起視為“霸權力量的意義所在”。雅克在論述中國正在“改變”世界過程中,通過文本暗示出的真實意圖卻是中國正在“威脅”世界。因為雅克的意識形態前提是——歷史只能是西方的歷史,文化必須是原子個人式的西方中心主義,世界的另一個代名詞是西方。從其副標題“中央帝國的崛起和西方世界的終結”就能看出:“文明沖突”作為一種實然的文化現象,被兩位英美學者巧妙地嵌入了“中國威脅論”,這實質上是對國際關系的一種零和游戲的理解。“零和博弈思維主導了冷戰期間的國際關系,現在,西方把這種思維應用到了中國。”[4]
由此可見,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與雅克的“中國統治(威脅)論”在西方意識形態霸權傾向中得到了“會通”,將文化范式作為一顆照明彈,曝光出國家間政治意識形態的地形圖,鼓吹“文明沖突論”的目的不過是要在后冷戰時代以新的話語模式喚起美歐意識形態重塑西方霸權:通過文化范式反問自己“我是誰”,通過高揚歐美中心主義意識形態潛在地告訴你“應該站哪邊”。因而“文明沖突論”以文化為話語模式,實質上表達的是一種具有強烈意識形態對抗性的文化帝國主義狂熱。
進入亨廷頓“文明沖突論”極易掉入“修昔底德陷阱”,即中國的歷史、文化、傳統、規模、經濟活力和自我形象,都驅使中國勢必尋求一種霸權地位,進而給了雅克標榜的中國威脅論“接著說”的機會。這種“中國威脅論”的建構手段正是意識形態性的:其一,通過“文明沖突論”折射出“中國威脅論”,遮蔽中國和平發展道路,刻意要把中國置于世界和平的“挑戰者”的地位,為遏制中國制造意識形態借口;其二,“文明沖突論”極力突顯沖突、對抗、霸權,從而明里暗里地否定了中華傳統文化的世界歷史意義與馬克思主義的真理性。亨廷頓將儒家文化視為專制主義,而忽視儒家倡導的和諧、大同、天下一家等世界觀;將馬克思主義視為一種階級斗爭的、家長式的、排外的意識形態,妖魔化共產主義,對馬克思主義在世界歷史維度上倡導的基于“現實的個人”的自由和全面發展觀視而不見。“文明沖突論”從經濟發展把文明引入意識形態的政治深處,將中國崛起指認為一種對抗性的、沖突性的、不和平的崛起。“文明沖突論”在全球范圍內影響甚廣,這種借文化繪制價值觀念的做法表面上談論的是文化問題,最后的落腳點卻是意識形態的核心——價值觀,極易形成意識形態的對抗,這是當代中國和平發展必須破解的一個意識形態難題。
二、解構主流意識形態:“普世價值論”背后的西方中心主義
“普世價值”概念的源頭可以追溯到西方宗教,公元395年羅馬基督教兩大教派之爭即“普世”稱號之爭。后來學術界往往將普世價值指向歐洲的啟蒙運動,即資產階級為反對封建統治而高揚的自由、平等、人權等價值觀。隨著二戰后西方顛覆社會主義國家的和平演變戰略的提出,以及蘇聯解體和東歐劇變的發生,普世價值之爭就不只是一個單純的學術問題,而是以一種政治面目出現,背后有著強烈的西方中心主義色彩。
中文“普世價值”詞條最早出現在維基百科中的時間是2006年,距今已有十余年。普世價值在中國的熱炒絕非僅僅是一個純學術問題,而是一個價值取向和價值判斷問題,即普世價值背后有著明顯的西方中心主義的政治抱負。事實上,所謂的“普世價值”僅僅是一種代表特定歷史發展階段、特定區域和特定階級的非普適觀念。正如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所指出的統治者總是企圖“賦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們描繪成唯一合乎理性的、有普遍意義的思想。”[5]然而,一旦這種非普適的“普世價值”以普遍性的面貌出現,卻極具迷惑性。因為,西方的“普世價值觀”為所有國家的價值觀謀劃出一個所謂“正確的”價值定向或標準,不符合這種定向或標準就一定是價值觀或意識形態出了問題。所以在西方中心主義下開出的藥方只能是“西化”。
“西化”目的有三:一是試圖用普世價值改造馬克思主義,把新自由主義、后現代主義、個人主義等進行價值“縫合”,普世價值則作為一個“縫合點”與各種西方中心主義意識形態因素一同“構成了結構化的意義網絡”[6],合力圍剿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從而軟化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的硬度。這就造成了一些人往往把我們自己的成功實踐兌換成西方的價值和意義才自信,亦或是習慣用西方話語解構馬克思主義,因此,有學者注意到了這樣一種現象,即“雖然是我們在說話,但其實是西方話語(通過我們的嘴)在說話”[7]。二是試圖用普世價值包裝馬克思主義,模糊馬克思主義主流意識形態與資本主義普世價值的界限,有些西方學者把中國的成功歸結為資本主義強大的生命力;在普世價值對馬克思主義滲透和精心包裝下,造成了“有一些人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與‘普世價值混為一談,認為中國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就是‘普世價值觀,還有人‘分析說,十八大最大的亮點就是把普世價值列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8]。可見,與西方面對中國崛起時在科學技術方面的保持壟斷、保密和小心翼翼相比,在意識形態領域的戰術則是傾盡全力,廉價兜售,打著“非意識形態化”的旗號進行“再意識形態化”,使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失去能見度和分辨率,從而遮蔽掉共產主義對資本邏輯的超越性。三是用“西化”進行意識形態滲透與操控,培養西方意識形態的代理人,通過各種方式來誘導輿論,從而撕裂中國社會。我們必須承認,當今中國社會“左”與“右”難謀共識,精英階層與草根階層激進對立,貧與富的兩極分化以及“兩個三十年”爭論等所造成的主流意識形態認同難題,除了轉型社會中的自身原因,背后與“西化”意識形態的不斷滲透不無關系。
可見,不論是普世價值刻意改造還是包裝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事實上都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的分辨率,這樣就使“中國崛起”背后的意識形態遭到解構,中國崛起就無法通過中國故事有效地表達出馬克思主義價值追求對人類文明的指導意義。因此,我們必須識別出普世價值背后的西方中心主義,西方中心主義每一次價值伸張都借普世價值表達出試圖為一切國家、民族、政黨制定現代化方案的野心。在這個意義上來講,中國在和平發展的過程中,既要借鑒和揚棄人類政治文明的有益成果,又要有自我主張。
三、遮蔽中國道路:“歷史終結論”中的話語霸權
冷戰結束以后,如何評價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兩種制度的優劣及其歷史命運,成為東西方政界和學界普遍關注的現實問題。最典型的表現就是“華盛頓共識”與“北京共識”之爭。如果說普世價值還只是影響到中國崛起之意識形態分辨率和能見度的話,那么福山的“歷史終結論”內嵌“中國崩潰論”的意識形態陷阱,則是直接否定了中國發展的方向和道路,關涉到中國和平發展的理論前提。
眾所周知,馬克思主義追求的目標是“人的自由和全面發展”的共產主義,福山的歷史終結論的出場則是對馬克思未來設想的一個直接回應,即他認為西方式自由和民主是“人類意識形態演化的終點和人類整體的最后形式。”[9]尤其是在“蘇東劇變”之后,更加堅定了福山對“歷史終結論”的自信。在福山眼里西方歷史就是一部“普世史”,即不管你是否喜歡資本主義都必須接受它,不管目前和未來還有多少思潮在碰撞,最終還是無法逾越自由民主制度架構。福山無非是想告訴人們在政治設計上,如果離開了歐美中心主義下的民主自由,就沒有出路。福山這種黑格爾式的唯心主義判斷,將現代性中的資本邏輯作為其“歷史終結論”的經濟理由,從心理學意義上將黑格爾的“主奴關系論”視為其政治哲學,為的就是把西方自由民主作為意識形態演進的終點。既妖魔化未來共產主義,又否定當代中國的馬克思主義——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世界歷史意義。可見,在“歷史終結論”者看來,中國要么進入西方的意識形態序列被“西化”,要么就會崩潰。
華盛頓大學教授沈大偉(David Shambaugh)曾經發文掀起了新一波“中國崩潰論”,說“中國共產黨統治的最后階段已經開始……”。其文一開頭,就把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的中國體制類比中東“顏色革命”前的專制體制。這些西方理論始終認為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和中國的社會主義制度未能解決合法性問題,而且只要不完全拋棄馬克思主義、全盤接受西方自由民主價值觀,就絕不可能解決這一執政的根本問題。正是在這種思維定勢下,他們認定中國的社會主義只是一種口號,而完全無視改革開放形成的中國現行體制的生命力。當前,隨著亞投行、“一帶一路”的實施,中國道路已經越來越多地通過準確把握人類利益和價值的通約性,伸張“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突顯出中國道路的世界歷史意義。當然,在“歷史終結論”炮制出的西方文明優越論情緒下,越來越多的人已經喪失了跳出“西方”看東方的能力,正如齊澤克所描述的那樣:“再也沒有人嚴肅認真地考慮可能用什么來取代資本主義了,就好像即使在全球性生態災難的情況下,自由資本主義也仍然是一個注定存在下去的‘實在”。[10]
可見,“歷史終結論”在邏輯上仍是沿著西方中心論的路向,但它在全球化語境中卻不斷形成一種文化和話語霸權。在這種話語霸權中,由“歷史終結論”遷延到中國社會的癥候就是歷史虛無主義。歷史虛無主義表現在一些人將改革開放前后的三十年割裂開來,用一個“三十年”否定另一個“三十年”,否定來否定去最終掉入“歷史終結論”預設的“中國崩潰論”意識形態陷阱,遮蔽了中國道路的自主性、歷史性與合法性。欲要亡其國,必先滅其史。“歷史終結論”用其所建構起來的普世史試圖終結500多年的社會主義史、中國人民近代以來170多年的斗爭史、中國共產黨90多年的奮斗史以及中華人民共和國60多年的發展史。這種對歷史的遮蔽無疑制造出了“中國崩潰論”最大的理論溫床。我們必須清醒地意識到,中國能否和平發展是一個歷史關鍵扭結:一頭連著未來,一頭系著歷史,否定歷史就很難清晰地洞見到未來的出路。中國崛起必須帶有歷史性,這個歷史性本質就是用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來看待中國的發展,這本身就具有世界歷史意義。我們必須承認,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問題已經成為世界問題,通過“歷史終結論”為中國設定一個西方價值的鏡像,否定中國的發展成就和中國共產黨的執政業績,制造“中國威脅論”已經越來越多地成為西方某些理論家的一廂情愿。
四、余論
當前,西方國家的話語霸權使妖魔化異質性國家的行為已經成為其習慣性意識形態偏好,以至中國常常淪為他們丑化和攻擊的對象。中國如果不能有效應對,將對自身造成嚴重負面影響。“就中國現代化建設而言,其世界歷史意義在于確立一種合理的現代性,即‘中國現代性。”[11]“中國現代性”的實質就是中國道路,中國道路作為一種發展模式其背后有著表征“主義”鮮明的旗幟,這個“主義”就是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其構成了中國道路的世界意義和價值話語。我們必須在西方話語霸權中對中國道路進行價值意義上的祛蔽,否則我們的發展就會成為西方發展道路中的一個注腳。中國和平發展是中國道路的一個鮮明指向,因此,圍繞和平發展建構出一套意識形態話語體系,塑造出中國和平發展的意識形態期待就成了當務之急。否則,我們會逐漸喪失國際話語權,無法講好“中國故事”,從而加深西方國家對中國崛起意識形態動機的誤解,我們也會付出較多的發展成本。進而言之,和平發展作為“意識形態期待”,反映出了當今中國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建設并沒有隨著中國經濟增長的發展取得相應的理論地位。我們必須消除“和平發展”所面臨的意識形態貧困格局,“真正開辟如何走向未來的理論通道”[12],滿足“和平發展”的意識形態期待。
參考文獻
[1]【美】愛德華·W·薩義德.文化與帝國主義[M].李琨,譯.北京:三聯書店,2003:4.
[2]【美】塞繆爾·亨廷頓.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M].周琪,等譯.北京:新華出版社,2002:199.
[3]【英】馬丁·雅克.當中國統治世界:中央帝國的崛起和西方世界的終結[M].張莉,劉曲,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0:10.
[4]鄭永年.為中國辯護[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2:9.
[5]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00.
[6]【斯洛文尼亞】斯拉沃熱·齊澤克.意識形態的崇高客體[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108.
[7]趙汀陽.學問中國[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8:4.
[8]姜勝洪.不甘寂寞的西方普世價值觀[N].中國社會科學報,2014-03-24(A05).
[9]【美】弗朗西斯·福山.歷史的終結與最后的人[M].高華,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9.
[10]【斯洛文尼亞】斯拉沃熱·齊澤克.圖繪意識形態[M].方杰,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2:1.
[11]侯才.哲學的倫理化與現代性的重塑[J].北京大學學報,2015(3):47.
[12]李澤厚.中國現代思想史論[M].北京:三聯書店,2008:216.
[責任編輯:張學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