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敢于打破文藝管理的“路徑依賴”與“經驗鎖定”,虛心向人民學習、向生活學習,從人民的偉大實踐和豐富多彩的生活中汲取營養,對人民的感情、思想和意志有設身處地的體驗,不斷提高生活和藝術積累,努力提升審美和創造能力。這本來是對作家藝術家的要求,現在也要用來對管理者提出要求。而且,對管理者的要求理當更高一籌,否則哪里來鞭辟入里、明察秋毫的蘊藉和底氣?標準從來不應只是少數人的專利,它應當是透明的,藝術可參照的,經得起時間推排銷蝕的。
在當前國際國內錯綜復雜的情境下,鑒于反腐題材電影本身的敏感性和特殊性,對之進行一定的審查是合理的,也是必要的;但審查什么,用什么標準、什么方法審查,卻大有商榷的余地。
首先是審查的目的。審查的目的不僅在于“懲惡”,而且在于“揚善”;不僅在于鏟除“毒素”,而且在于澆灌“香料”。藝術總是在比較中見出高低優劣,總是在觀賞實踐中接受檢驗的,反腐題材的電影創作同樣如此。有優秀佳作,也會有平庸甚至存在錯誤傾向的作品,審查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對此作出鑒別,并有的放矢地加以分類指導。如果出于產生“負面影響”的擔憂,一棍子“打死”所有作品這就不是一種科學的態度,也與審查的宗旨、目的背道而馳了。列寧曾經指出:“在分析任何一個社會問題時,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絕對要求,就是要把問題提到一定的歷史范圍之內。”一切歷史事物都有其生長的土壤,有其特定的歷史條件,脫離歷史條件的歷史問題,其命題本身就不完整,也是不符合辯證唯物主義的。當下反腐題材的電影創作之所以受到藝術家的青睞和社會的特別關注,這是有其歷史階段的必然性的,人們關心中國社會的現實進步,關注現實中的腐敗現象,必然希望通過藝術介入正義與邪惡的博弈,這是一種心理學上的代償機制。而反腐題材創作本身也有一個適應性、成長性的過程。我們的審查應該在尊重歷史和尊重藝術成長規律的基礎上進行,吹毛求疵、求全責備要不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也是一種對藝術、對歷史、對人民群眾不負責任的態度。
在我國電影界,這是一個奇怪的現象,叫做:一放就亂,一收就死。一般來說,某一題材(類型)管制既久,人心思變、思改,于是“放”成為風向 ,而一旦放開,創作者們便會一擁而上,大量復制直至耗盡題材的全部生命力(從這個意義上說,有關部門加強對反腐題材的管理,甚至采取斷然措施,也有它一定的合理性);于是“收”被提上日程,再次進入管制或囚禁狀態。真可謂:“放”不容易“收”亦難。這種循環在我國近數十年的電影創作中一再迭代,是很值得我們思考和反省的(其中的規律尤其值得研討)。怎樣走出這一歷史怪圈,既是擺在有關管理部門,也是擺在廣大藝術家面前的一個重要任務。我在想,“放收定律”的一再演繹,是否與長久以來粗放的藝術感知,與我們的思維定勢有一定關系呢?藝術審查貴在“建閘截流”:“放”,應為可“放”;“收”,應為當“收”;前者應該是常態,后者應該是異狀。正是因為有了審查這道關口,有了疏浚清場,反腐題材才始終可以處在開放狀態,反腐題材電影創作的總體質量也因此切實不斷地得到提高。審查的目的莫過于此。否則,只是橫刀立馬,一夫當關,萬夫莫過,這種審查還有什么存在的價值和必要呢?
其次是審查的標準。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里明確曾指出:“人民的需要是文藝存在的根本價值所在。能不能搞出優秀作品,最根本的決定于是否能為人民抒寫、為人民抒情、為人民抒懷。一切轟動當時、傳之后世的文藝作品,反映的都是時代要求和人民心聲。我國久傳不息的名篇佳作都充滿著對人民命運的悲憫、對人民悲歡的關切,以精湛的藝術彰顯了深厚的人民情懷。”這就是說,所有的文藝作品(包括反腐作品),最終的評判者是歷史和人民。只有得到歷史和人民認可的作品才稱得上是真正優秀的作品。這也應該成為電影審查奉行的最高標準。人民,當然不是抽象的符號,而是一個個具體的,有血有肉,有情感,有愛恨的人,這就要求我們不能用自己的預設觀念對創作說三道四,不能以自己的個人感受代替人民的感受。要敢于打破文藝管理的“路徑依賴”與“經驗鎖定”,虛心向人民學習、向生活學習,從人民的偉大實踐和豐富多彩的生活中汲取營養,對人民的感情、思想和意志有設身處地的體驗,不斷提高生活和藝術積累,努力提升審美和創造能力。這本來是對作家藝術家的要求,現在也要用來對管理者提出要求。而且,對管理者的要求理當更高一籌,否則哪里來鞭辟入里、明察秋毫的蘊藉和底氣?標準從來不應只是少數人的專利,它應當是透明的,藝術可參照的,經得起時間推排銷蝕的。
我們黨對腐敗采取零容忍態度,是要通過清除我們黨肌體上的腐敗毒瘤,重塑我們黨的形象,提升公眾對我們黨的執政地位合法性的支持度,鞏固黨的執政地位,走出一條民族復興之路。只要從我們黨的宗旨和歷史連續性出發,就可以確證這種歷史發展的繼承性和正當性。因此,對于這一重大斗爭的長期性、復雜性和艱巨性,我們一點也不用隱瞞,一點也無需回避。我們今天是在黨中央強有力的領導下,合法有序地開展斗爭(不是地下條件和地下斗爭),反腐是黨心民心所向,不能只靠少數部門和官員去做,只有把人民群眾充分動員起來,擦亮眼睛,讓權力和責任暴露在陽光下,讓腐敗和丑陋無處遁形,我們才能贏得這場斗爭的完全勝利。反腐題材電影創作的生命正是建立在這一深厚地基之上的,我們制定標準的出發點和歸宿處亦理當與之對接。當然,與一般物質產品的審查不同的是,精神產品具有更多的復雜性和不定性,這無疑加大了評判的向度和難度,提高了評審的要求和尺度。只有當我們的行為,“不是以(因果關系的)自然沖動,而是以對理由的深入(理性)了解為基礎”,以歷史的“終極關懷”為圭臬,以人民的精神取向為準繩,我們才有更多的知情權、話語權和監督權,也才可能將“歷史和人民”這一最高標準化為具體的而不是抽象的、科學的而不是隨意的、開拓的而不是守成的標尺。
最后是審查的方法。藝術審查最忌簡單化,卻又最易陷入主觀化和片面化。因此,列寧教導我們:“在社會科學問題上有一個最可靠的方法,那就是不要忘記基本的歷史聯系,考察每個問題都要看某種現象在歷史上怎樣產生,發展中經過了哪些主要階段,并根據它的發展去考察這一事物現在是怎樣的。”對社會科學是這樣,對文學藝術創作何嘗不是如此?每一部電影創作都滲透著藝術家的心血和汗水,都凝聚著藝術家對生活的認識和思考,而每一位有責任心的藝術家都有意愿通過反復修改提升作品的藝術質量。因此,對我們的藝術家需要有更多更貼心更真誠的尊重,對藝術作品需要有更貼肉更溫馨更有溫度的姿態,沒有比“大忽隆”“一刀切”更容易,也更具殺傷力了。建國以后,我們在這方面的經驗教訓實在太多、太深刻了!為此,習近平提出:“加強和改進黨對文藝工作的領導,要把握住兩條:一是要緊緊依靠廣大文藝工作者,二是要尊重和遵循文藝規律。” 這是意味深長、切中肯綮的。管理就是服務,管理也是生產力。按照現代管理學的思想,管理過程中形成的組織目標,應集中組織成員的智慧,盡可能反映組織成員的要求,這樣才能激發組織成員實現組織目標的熱情,實現目標的最大化。如果管理者缺乏服務意識,習慣于發號施令、指手畫腳,就會影響和遏制人的向心力與創造力。上面談到的那種“放收定律”的一再疊現,是很傷害藝術家們的感情的,也很容易造成創作思想的混亂。藝術審查不僅承擔著把控一個時代文學藝術正確方向的現實責任,絕不給有害的文藝作品提供傳播渠道,而且更擔負著一個民族的道德文化建設與審美習慣確立的歷史責任,實現中華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夯實民族偉大復興的軟實力。從這樣的高度出發,通過深化改革、完善政策、健全體制、改進方法,積極推進更加合理、完善、科學的電影審查制度建設,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反腐電視劇《人民的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