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生還嫁你

曲文學

小關發廊的老板關多，五十歲開外了。可人們還是一口一個“小關”地叫著。也不知他妻子姓啥，人們只管叫她“小梅”。兩口子有一個兒子，大學剛畢業。在省城一家國企工作，不常回來。夫妻開店，小關剪發，小梅打下手，夫唱婦隨，一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

這期間，小關發廊相繼搬遷過幾個地方，都是租的房，最終，在海韻小區買下這個門面，算是扎了根。門面面積不大，也就四十來平方米，理發間的后面隔出廚房和臥室。兩口子吃住都在店里。

這天，小關給顧客趙鑫剪完發，接下來的程序是由小梅給趙鑫染發。趙鑫是小關發廊的老顧客，二十多年下來，一直沒換過地方。小關兩口子親眼見證了趙鑫滿頭濃密的烏發是怎么一絲一絲變白變疏的，歲月不饒人哪。

染發過程中，趙鑫對小關兩口子提出一個尖銳的問題。趙鑫說，你們兩口子一生選擇這個職業，后悔嗎？

小關說，不后悔，這樣挺好，風吹不到雨淋不著，靠手藝吃飯，心里踏實，雖不能大富大貴，倒也能養家糊口，知足啦。

趙鑫又問小梅：你嫁給小關就不后悔？

小梅想都沒想，張口就說，后悔著呢，可來不及了，只能認命。

趙鑫繼續問小梅：如果有下輩子，你還選擇嫁給小關嗎？

小梅嘻嘻一笑，說，如果有下輩子，我就選擇嫁給你。小梅這樣說，當然是玩笑話，是調侃。

趙鑫一聽，竟然來了興致：嫁給我？我有那么好？

小梅說，你當然好啦，官當得大，說話水平高，西裝革履，一身的光鮮，你看你都五十多歲的人了，完全像四十剛出頭，我們家小關跟你怎么能比。

趙鑫嘆了口氣，說。真是苦了你們兩口子啦，一天大門不出，啥時見你們都是這一身白大褂。對了，再問一個問題呀。

小梅說，你說。

趙鑫說，你們兩口子整天在這巴掌大的屋子里轉來轉去，有朋友嗎？

小關搶答道，當然有朋友了，比如說你，我就把你當朋友的，我一點兒也沒拿你當大官，到這里，你官再大，還不得聽我擺布？還有我那么多的老顧客，都是我的朋友，你們信任我，多少年癡心不改選擇小關發廊，我當然要盡心竭力為你們服務，朋友嘛，要以誠相待。誰的頭發長了該剪了，誰的頭發白了該染了，我心里最有數。你們到時不來，我都會打電話提醒你們的。

趙鑫沉默了一會兒。

小梅耐心細致地給趙鑫染發，閑聊間。趙鑫一腦袋剛露頭皮的白頭發根兒，也變得烏黑油亮了。趙鑫對著鏡子左右端詳，你別說，還真年輕了好幾歲呢。

趙鑫起身付賬時，又對著鏡子瞄了瞄，嘴上說，今天都是閑話，開玩笑的，你們兩口子別介意。

小關說，我們是老朋友，無話不說，我們兩口子沒拿你當領導，你別介意才好。

送走趙鑫，小梅打掃衛生，小關喘了口粗氣，坐下來小憩。畢竟是五十歲開外的人了，能不累嗎？小關閉目養神，小梅也不吱聲，屋子里有了短暫的沉悶……

很長一段時間，也不見趙鑫登門。按說，趙鑫理發的周期都在二十天左右。小關按慣例給趙鑫掛電話，想提醒一下，可電話呈關機狀態，小關也沒多想，萬一是趙鑫出門了呢。又過幾天，趙鑫還是沒來，小關掛電話，還是關機。小關兩口子心里便有了疑問。

趙鑫被“雙規”了。媒體報道，趙鑫因涉嫌嚴重違紀正接受組織調查。

小關和小梅心里都有說不出的滋味。這么熟悉的一個人。平時也沒什么架子，怎么竟成了貪官呢。

后來，電視上公開報道了庭審趙鑫的新聞，趙鑫被兩個威武的警察押入法庭，他頭發花白，沒了往日的風采。坊間議論，趙鑫進去了，迫于壓力，一夜之間就白了頭。

只有小關兩口子再清楚不過，趙鑫的頭發在十幾年前就開始白了，只是這段時間，監所里沒人給他染發罷了，哪有一夜之間白了頭的道理，干什么不得有個過程？趙鑫成了貪官也絕非一朝一夕的事，肯定也有一個漫長的演變過程。

這天晚上，勞累了一天的兩口子躺在床上，小關不知怎地就想起當初趙鑫提出的問題來，他翻轉身子，問小梅：跟我過日子，你后悔嗎？

小梅不假思索地說，如果有來生，我還選擇嫁給你。

責任編輯 張琳